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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11)

饶是这么想着,郝君裔也没好说出失格的话来,她像所有家长一样,对孩子的好意予以了充分肯定,“好好好,你跟我一起睡。今后等你上班了,我要睡觉之前就给你打个电话,你是开会也好,出差也罢,都得回来陪我睡觉,午睡也得陪。”

端竹很坚定地应好,同时还说:“一言为定。一会儿我去写个字据,你把它签了。”

“还是小孩子啊?许个愿就要拉钩上吊?”郝君裔反过手去勾住端竹的脖子,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活泛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么涣散呆滞了。

“不要总说我是小孩子,我现在去工作的话,已经不算童工,可以签合同了。”端竹回答得认真,可越是认真,就越显出她的孩子气,反倒不如她冷冰冰地跟郝君裔斗嘴时看来成熟。

郝君裔知道小树这是快要长成了,禁不住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小树长成之后,不光是枝叶疯狂地往外伸展,甚至还由于太过的枝繁叶茂,把她这堵墙都给推倒了。

☆、恼羞成怒

两人哼哼唧唧磨蹭一个下午,末了什么也没干,连新闻也没看就出门觅食去了。

郝君裔实在是饿,中午那一顿忆苦思甜饭差点没把她吃吐,却是到头也没能领悟端竹的意思,出门时仍用“咱娘儿俩”称呼两人。端竹就此觉得十分挫败,因为在她印象里,师烨裳整人是一整一个准的,她怎么就没那个水平呢?

由于B城与北京距离不远,走高速一天就能到,郝家老太爷生怕宝贝孙女儿脸皮太薄不愿动用关系车,又怕宝贝孙女真在北京吃苦耐劳,左思右想一番,便于她开学一星期之后让人将一辆不大显眼的四圈A4开到北京给她用。

就本心而言,郝君裔其实很不想接受爷爷的这番好意,因为胆敢在党校里出现的车,级别最高也就是个A6了,老师领导坐A6,她开个A4,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戳脊梁骨么?然而她同不同意郝耘摹也没有打算接受她的意见,A4开到她家门口时,她还在睡觉。送车的人把钥匙和行车证交给端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B城复命去了。车子停在楼下堵了整个小区的环形路,端竹不得已,只能在她起床之前将车子开进停车场停放。她醒来后得知此事,脾气差点儿突破界限,但转念一想,车都已经到了,难道还要再把它开回去么?答案当然是不。原因是她懒得。于是那车就一直停在小区的停车场里,任由夏去冬来,雪花落了一层又一层,都快把个车脊梁给压弯了她也没去看一眼。直到今天,端竹怕她走得累,一顺口就提醒了她还有辆车。她再大的火气事隔半年也得消了,本着不为难自己的原则,她接过车钥匙,想了想,又把钥匙交给端竹,向前走,头也不回道:“我懒。你开。”

她是懒得那么理直气壮,端竹却丝毫不以为意,唯独例行公事地提醒她,“我还没满十八,驾驶证都是假的,北京不是B城,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郝君裔嘎吱嘎吱地踏着雪往前走,大步流星,器宇轩昂,“要抓也是抓你,又不抓我。”话到这儿,她突然想起来了,脚步一顿,她哭丧着脸回过头来,“对哦,我是你的监护人...嗨!我怎么就给你当了监护人呢?”她更加悔不当初了。

端竹笑眯眯地也停下步子,挑着眉毛对她说:“你坐值班室里等我一下,我回家,十分钟就够。”说完,端竹调头就走。郝君裔想拦都拦不住,更何况她也懒得拦,依着端竹给她安排好的去处,她在停车场的值班室里听值班保安扯了一会儿闲篇,透过清明敞亮的玻璃窗,借着橘黄的路灯光线,她看见雪中走来一个摇曳生辉的年轻女人。

女人很高,快有一米八的细长个儿,外是浅棕色的长款风衣,内是宫廷风的丝质衬衫和飘逸的黑色长裤;女人走起路来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弓前坠后,而是训练有素的灵动利落,她的双肩又宽又直,端得十分平稳,腰身却柔韧地持续轻摇,拽得一尾风衣下摆飘荡不已;女人的长发盘了一个随心的法国髻,松松地搭在衣领上,北风一吹就要散不散的撩人心痒;女人脸上有一种洁净的美感,五官轮廓无一不是秀逸非常,只有一双眼睛略微超出了“秀逸”可以形容的范围,几乎可以用上瑰丽这个词,因为在这十米开外郝君裔都能看出她眼里水漾润泽的明亮,可见那双眼睛一定是极其有神的,若靠近了瞧,必然不会失望...郝君裔看着看着就觉的这女人有点儿眼熟,怎么看怎么眼熟,她应该认识,可名字是死活想不起来了。

女人笔直地朝这边走来,郝君裔望着她,她也望着郝君裔。郝君裔条件反射地对她微笑,她也谦和有礼地冲郝君裔展颜。郝君裔越笑越摸不着头脑,她却偏像做对似地一路笑着来到值班室的窗户前,抬手敲敲玻璃,回手又朝值班室大门的方向指了指。

郝君裔想来想去苦无结论,便直接将她归入同学之流,起身开门,走出值班室去,同时脑子里已然酝酿了一番放之四海皆准的寒暄之辞——料想这一劫,总不会太难过吧?

“幸好我回去了一趟,刚才老奶奶打电话过来,说天气冷,让我们多——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红头文件?”女人率先开腔,用的是细如蚊吶的音量。

郝君裔咽下那所有的溢美之词,猛一拍脑袋,终于把这女人的名字给想起来了,“华端竹!”端竹无辜地眨眨眼,显见是觉得应个嗯字都多余。郝君裔骤然火冒三丈,十分之想揪住那棕色风衣的领子把对面人给拎起来,可到头还是收手,只是梗着脖子冲端竹气急败坏道:“你穿这样干嘛?还化妆!小孩子化妆对皮肤不好你不知道?!”

端竹对她这种恼羞成怒的表现早有预见,此时她找架吵,她就干脆笑着不搭腔,因为她实在是太清楚她的惰性,若是放她孤独地发火,她很快就会连生气都懒得了。

过去大概两分钟,果然不出端竹所料,郝君裔滴里嘟噜地一阵咆哮后逐渐偃旗息鼓,几句话之内咆哮变为埋怨,埋怨变为幽怨,幽怨变为自语,期间端竹只是很有耐性地等着,等她把那股子火气泄光,等她变成一个瘪瘪的皮球,等她精疲力尽地闭上嘴,端竹的时代就来临了。

“化妆,我学了就得用,太久不用要是生疏了谁来教我?”端竹终于等到胜利的一刻,一边拉着郝君裔往停车的方向走,一边连珠炮似地继续以反问的方式反诘道:“我穿这样,衣服还不都是你买的?我全身上下哪件是奇装异服你倒是指出来啊?你莫名其妙的生那么大气干什么我还想问呢,你倒滔滔不绝的自己先说了个没完。还有,你都没问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就发火,这是不是有些太蛮不讲理了?还好意思说我是小孩子,你扪心自问,刚才谁像小孩子来着?”

郝君裔一听端竹又老气横秋地训开了,心中就极度的郁闷,可郁闷即代表着无从发泄,她竖着耳朵也挑不出端竹的理来,一时间竟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干脆赌气地学习端竹,也用起了反问句,“你还知道自己是小孩子吗?穿得跟个二十好几的老女人一样。说吧,为什么穿成这样?难道还是你老爷爷告诉你要穿成这样的?”

端竹拉开车门,径自坐进驾驶室,等郝君裔板着脸上了车,她这才边预热边回答:“我要替你开车,驾照上写着我是八六年生的,那我就得打扮成二十二岁的样子,这个道理,讲得通吧?”

郝君裔闻言,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端竹也不让她一下难堪到底,只忙忙碌碌地又是替前窗除雪,又是调整后视镜角度,等水温回到正常值后,她突然放了一个马后炮,杀得郝君裔措手不及,“还不承认错误?”

郝君裔拧着眉头看她,结果相当令人遗憾,她是越看她那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越觉得它们只能用瑰丽来形容——脑海里做了一番学术斗争之后,她的火力也随脑力一齐被消耗掉,长叹一口气,她心甘情愿服输道:“对不起。我最近脾气不好,冲动了。”

车子在她自我检讨时开始缓慢向前滑行,端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受她的道歉了,此时便习以为常地摇摇头,“下回再来过。当前八比六,还是我赢得多。”

“我看你是故意招我的吧?”郝君裔系好安全带,把座椅调到最宽,在狭小空间中艰难地翘起二郎腿之后,她半躺在座位上,枕着双臂看向天窗外的污雪,“招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好玩儿么?”

端竹点头,“好玩儿。想吵赢你必须有勇有谋,很有难度,很好玩儿。”

“你个不孝的孩子拿老人家取乐还好意思说好玩儿呢。”郝君裔知道自己中计后反倒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侧过头,她半暝着眼睛去看端竹脑后的那个法国髻,转而漫不经心地发表评论道:“这发髻挺好看的,就是显得老气。不过钱隶筠在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喜欢偶尔盘一个髻,她说这样成熟。可你看现在她一把年纪有资格盘却反而不盘了,就应该晓得你这青春少艾的得要赶紧地抓住花季的尾巴,公主裙啊,背带裙啊,总之什么嫩就穿什么,省得到了我这把年纪,能穿的东西不外这么几样,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朝气蓬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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