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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19)

年节行将到来之际,张氏由代理向经销延伸的触角已经长无可长,立刻就要探入零售行业。张氏子公司中三分之一在零七一年内发展出过去没有的销售部,点对点地直接为下游采购干线提供服务。这一部分子公司为防相互竞争产生内耗,各自对固有的优势产品形成保护,同时放弃非优势产品的市场,给平行单位让出路来——成百上千份合作备忘一签,这一批子公司俨然形成了一个没有领导只有组织的子集团。张氏的执行高层乐见如此,便采取放任自流的管理模式,仅在必要时刻出面协调。而汪顾,一位本应在资本层面运筹帷幄的董事长,偶尔也会被称为总裁,此时也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随便挑了家子公司坐镇,检验她那本刚开始积攒,现只有薄薄一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的生意经。

某天,师烨裳无意中又说她是工作狂。早先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受环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会儿再想起来,她不得不承认师烨裳目光之毒辣,堪比二噁英。可她到底是怎么看出她不是普通小白领,而是一个超值小白领的呢?汪顾照镜子,觉得自己脸上并没有写着个“贱”字,愈发的大惑不解,随求教师烨裳。师烨裳从镜子中看了她一眼,云:“女人的直觉。”汪顾想也不想,拍拍师烨裳的肩,当即脱口而出,“乖啊,别瞎胡闹,你要也有女人的直觉,那天底下都没男人了。”

当夜,汪顾找到了问题的答案:脸上没有,不要紧。有些人是把“贱”字印在心里的。譬如她本人。这种贱,绝不流于表面,却贱得静水流深、入木三分、高屋建瓴。汪顾隐约觉得自己超越了李孝培,于是仰躺在地毯上向“棺材”里的人求证:“师烨裳!你觉得李孝培更贱还是我更贱啊?”师烨裳从被子里探出头,答案并没有令汪顾失望,“就凭你问这句话就说明你已经大大超越李医生了。”

二零零八年的一月二十二日,是个星期二,汪顾坐在会议桌前苦思超市进场策略。

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了,时逢销售高峰期,如果这会儿进场条件还不能敲定,那便只能看着机会白白溜走,再等,就得等到五一,但市民在五一领到的过节费远不如第十三个月工资和年终奖金丰厚,在这样购买能力受限的情况下,初入超市的新产品除非大幅削价竞争,否则很难拓开市场,是以春节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而高卢鸡开的家家福便借此机会大发横财,进场条件极尽苛刻之能事,好像中国人没了它就不能活似的。

子公司高层为了省事,也为了保住董事长的面子,提议按照超市方面开出的条件走,因为作为初出茅庐的供货商,他们暂时还没有筹码与姿态高架子大的家家福硬拼,双方多次沟通不果,明摆着是没有谈判的余地。然而汪顾诚乃苦出身,在工作上从来不要面子,她脱离本部,坐镇于此殚精竭虑,本就是个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实质,这便恨不能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问题斯巴达化,真叫个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于是她断然回绝了子公司总经理偷偷摸摸献出的好意,并放出豪言,一定要让B城的家家福反过来求她。

可...到底该怎么办呢?

汪顾左臂撑桌右手挠头,一不小心挠到头顶一颗上火憋出来的半熟青春痘,疼得她一气儿的呲牙咧嘴,碰巧这时候手机还响了,她只好流着眼泪欢乐道:“师、师烨裳,您永远都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看我笑话儿。”

师烨裳在那边一头雾水,哭笑不得,“我只是想告诉你,午饭我不能跟你一起吃了。我今天得把职工福利年货的清单定下来,有些不清楚是什么,在等样品,样品来了有可能要试吃,几十种食品轮着吃下来怎么都饱了。你要是痛苦,就继续痛苦着吧,也许一会儿我比你还痛苦呢。”

汪顾此前并不晓得师烨裳每年都要为国代职工挑选福利年货,在她的印象里,师烨裳的工作内容,应该和她是一样的,甚至还是技术含量更高的事情,时下听了师烨裳的话,她突然想起师烨裳的位置尚在执行层面,需要处理的公务琐碎无比。

照林森柏的说法,只要师烨裳想管,她连女职员用什么卫生巾,男职员用什么安全套都能管得到,因为国代有一项健康补助,如果改发现金为发实物,那估计师烨裳都能管了人家饭桌——她要看谁不顺眼,大夏天的给丫发一车皮臭豆腐,还怕健康不死他?

“你靠吃零食就混一顿饭啊?知不知道精淀粉和白糖奶油是人类的三个大敌?嗯?不行啊,一会儿你先跟我去吃饭,等挑年货的时候你每样咬一小口就行。”汪顾那股子狗皮膏药牛皮糖的劲儿又顶上来了,师烨裳照例是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

收线之后,汪顾继续撑着额头想对策。午饭前,本部来人问她年节拨款是否与去年一样,还带了一份预算单让她过目。零六零七年的单子她都是溜一眼就签了的,当时是因为觉得这事儿年年办,早有定势,职工养成的习惯,往古了说叫企业传统,往新了说教企业文化,若草率改变怕会扰乱民心,但这回她受师烨裳影响,打算跟师烨裳同甘共苦一次,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总经理既然呈上数字要拨款,那她总得了解一下钱都发到哪儿去。

张氏旗下各个公司加起来共有职工三千人六百多人,年终除奖金之外统共要发放价值四百余万的福利物资,这是去年的情况。今年因为行情好,物价指数大幅上涨,理应加码。汪顾从来就只对师烨裳大方,左思右想,她决定加到整数,五百万。可再一想这是半个千万了,她又变得犹豫起来。

毫无疑问,张氏的年终福利是十分丰厚的,这点沿袭了中国商人的传统习俗:在古代,开商铺的人一是怕光有钱没有物会让员工想不起东家的好来,二是觉得把现钱兑换成柴米油盐会显更得东家慷慨,于是各家东主年年都会替员工置办一部分年货,至于具体办什么会依照各地风俗挑选。张氏自古行商,自然明白大批量采购所能带来的实惠。汪顾看前两年货单都是同样的东西,心知早些年大概也不外是这些玩意儿,她有过改革创新的想法,然而大部分员工在置办年货时已经专门留出空缺,就等公司发出来的东西填补,于是她的想法没有得到过落实。

汪顾这会儿就扶着脑袋想:怎么才能创新呢?年年用一样的东西过年,不腻味么?

想着想着,她就看到了办公桌上,家家福散发的年货宣传彩页。

“啊哈!”汪顾突然一拍脑袋,一个电话打回自己的办公室,嘱咐叶婕翎立刻召集所有正在与家家福谈进场条件的子公司负责人,“跟他们说,全面停止与家家福的谈判,公司负责人两点回总部开会,张氏各个子公司分家这么久,今年也化零为整一回!”

中午守着师烨裳吃完饭,汪顾赶回张氏大楼,两点整,各位相关负责人齐聚一堂。汪顾拿起一份家家福开出的入场合同,笑道:“大家是不是都在为这个东西头疼?”席间大多称是。

汪顾心想是就好,不是还麻烦呢,转而又将合同丢到桌面上,与一堆格式统一的合同摞在一起,“会后,这些合同通通烧掉。咱们也来尝尝团购的甜头。”席间立刻有人质疑汪顾说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卖出而不是买入,团购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既不需要,也不希望总部插手他们的进场事宜——其潜台词,便是不愿让张氏总部来分一杯羹。

“谁说没有关系?”汪顾挑眉反问,“今年总部的福利货品预算是五百万。员工无论如何都要买年货过年的,往常是张氏团购后向职工发放,确实享受了一部分优惠,但如果今年我们将这五百万换成家家福的储值购物卡,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在进场条件上极力苛刻我们?还有,总部的工会每年都会向董事会申请劳保物品专项拨款,零六年是三百万,零七年是三百六十万,今年很可能会是四百多万。一直以来都有职工建议不如将物品折换现金,可大家也都知道不发现金是出于什么考虑,专款专用嘛,防止克扣和贪污。但购物卡按人头和等级发放,既不存在贪污的问题,又能切实地解决员工对物品的选择需要。至于损失的那一点团购优惠,我们完全可以从进场条件上找补回来。现在等于是总部给了你们一个谈判的筹码,牺牲总部利益将你们拧成一股能在谈判桌上说话的力量,总部只享受大股东的应得红利,并不是要算计你们进场之后的蝇头小利,你们何乐而不为?”汪顾将身子仰进椅背,十指交缠置于腹间,翘起二郎腿,她开始闭目养神,“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谁有意见或坚持不同意总部插手的,大可以拿着你们那份刀子一样锋利的合同,从这个团队里退出去单干,我不拦,也不会给谁穿小鞋,只要你们不肉疼。”

☆、攘外必先安内

对于汪顾的建议,张氏旗下子公司的负责人大多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虽然他们与汪顾一样,在经销阵线都是新手,但他们的位置相比汪顾更贴近终端,于是远比汪顾了解大型连锁超市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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