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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20)

在一线城市,像家家福这样的大超市不仅具有卖场功能,其更重要的作用,还在于它所形成的广告效应——在市民眼里,一件商品能进超市,就至少说明它的质量过关。众多国内厂商之所以削尖了头也要往里挤,很多时候并非单纯地指望销售牟利,而是希望通过超级市场这个战略前哨站,将自己的商品强行推入市民眼中。毕竟相比单纯的媒体广告,进入超市的成本堪称低廉,展示效果又非常直观。客人看上就直接买走,省略了众多的中间环节,销售成本再次降低。

如今,汪顾与众多子公司的分歧在于汪顾将进场之事想得太过简单,而子公司负责人又将进场之事看得太过紧要。家家福自然需要张氏这种有实力将进口货当国产货推广的经销商,但他们的采购都是富有经验的专业人士,零七年,家家福在大陆市场实现了三百亿的销售额,放眼中国,他们跟谁谈都是谈,并无蝎子拉屎独一份之虞。再者说,张氏手中拥有成百上千种代理商品,一旦全线进场,则势必呈现气吞山河之势。家家福的采购策略惯来针对中等收入市民,这是他们在中国乃至全世界站稳脚跟的基本。张氏供应的进口商品再便宜也比国产贵,他们不可能被张氏给的小甜头冲昏头脑迷失战略定位,可也决不会草率放弃近千万的销售额,因为在B城,年销售额最高的并不是家家福,而是台湾人开的大润花,这便使得博弈双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汪顾和子公司负责人姿态各异,高的高低的低,却都没想到这一层。

临近下班时,张氏谈判代表带回的结果是,B城家家福只能接受张氏供货清单上的二十八种商品,进场费可以折半,货柜布置方面根据上货后三天的销售情况酌情调整。还有一条附加,在二十八种商品之中,必须包括一种由张氏独家代理、当前仅限于大客户订购、保质期只有三个月的日式混合调味汁,以及两种针对不同商务人群设计的旅行卫生套装。

“汪董,除去这三样,他们其实只供给我们二十五个入场名额。咱们的清单上总共有四十几种商品,怎么分?”几个子公司负责人都在会议室里等消息,收到这个结果,许多人都不免担心自己的货品会被删掉。当然,入场费五折是个很诱人的条件,现如今超市赚的就是这个钱,可见家家福这回也是做出了极大让步,谈判诚意大大D有,虽算不上求着哈着张氏进场,姿态却明显是降了下来。

可汪顾这会儿正陷在深深的挫败感中不可自拔,对席间质疑之声自然置若罔闻。

她就想不通了,近千万的现金都不能让家家福上赶着,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啦?真金白银还不如几瓶调味汁,两袋子洗漱用品?不行,大话既然已经放出来了,那她说什么也不能依着家家福的条件走。商业谈判其实与大妈侃价小妹买衣没什么区别,没有一口咬死的事,汪顾决定晚上挖两个熟门熟路的专家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谈判维持在当前局面。

由于夜里还要对谈判策略详细讨论,汪顾必须赶在八点之前守着师烨裳吃完晚饭赶回公司。会议就此告一段落,席间各人暂时性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将近七点,两个连泡面都不会煮的人聚在一家私房菜馆里,各自冲着面前菜品瞪眼。

私房菜馆的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小年轻,看见两个美女干瞅着自家太太做出来的菜不动筷子,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发怵。难道是今天的菜做得难看了?嗯,很有可能。因为换了酱油。原先用的那种牌子断货,他们只能用李锦记充数。李锦记的酱油鲜泽鲜矣,可是色泽浅薄,不够明亮,这次的三杯鸡做得没有过去卖相好也是理所应当...想到这里,店老板忍不住要上前询问,而就在此时,师烨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幡然醒悟,敢情那两人不是在欣赏菜品,而是在全神贯注地发呆。

“下午试了好多饼干瓜子糖果,腻到了,吃不下,你独自努力吧。”师烨裳伸出食指,百无聊赖地摸摸筷子,又摸摸勺子。

汪顾知道她不爱吃零食,迫不得已吃一点也是意思意思,下午她大概是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把吃进嘴里的饼干糖果吐出来,所以被腻到也是正常,据她所知,大润花报送国代的年货清单,可比张氏提供给家家福的货品清单长得多,别说一样吃一个,就是一样舔一下都够师烨裳受的了。“不想吃饭就喝点红酒解解腻吧,”汪顾拿起车钥匙,站起身来打算下楼,“我回车里拿,喝什么?”

师烨裳无所谓地摇摇头,“拿什么喝什么。”她手闲闲地取过汪顾放在桌面上的谈判备忘,随便扫了一眼之后,她抬头,看着汪顾问:“一会儿就是因为这个要赶回去开会?”汪顾说是,师烨裳无奈地扶额道:“你这叫没事找事。张氏这么多年的分立是有理由的,他们各自为政冰冻三尺,现在超市虽然无意,但完全可能形成二桃杀三士的结果。名额不够分,你摘谁的都为难,苦果一颗,我看你今晚是不能回家睡了。先坐下来填饱肚子吧,等你吃完了送我回会馆。”

“你要在会馆睡?”汪顾依言坐下,眉头锁得死紧,“下半夜连小会馆都打烊了,谁照顾你啊?”

师烨裳眨眨眼,又瞪起眼,仿佛不可置信般认真地问:“我像是生活不能自理,很需要人照顾的吗?”

汪顾鲜少在师烨裳脸上看见这么多表情,一时就错愕地迷失了方向,点头,她口不择言道:“像——”可瞧见师烨裳的眼睛眯了起来,汪顾猛然回神,当即随机应变地掉转风头,猛吸一口气,用力否认,“才怪!我去一趟洗手间,立马回来!”二十九秒钟后,汪顾躲在厕所门后,大拍其胸,“好彩好彩,禁令差一天就解了,可不能再嘴欠...”

等她回来,师烨裳已经自己一个人喝上了。私家菜馆提供不了多么好的酒,可下酒菜刚好适合来几口加了青梅子的花雕,师烨裳喝得来劲儿,没两下就干掉一瓮子酒,汪顾看看表,已是七点过半,她必须把师烨裳送去会馆,然后回公司开会了。

“呃...师烨裳,”她想催师烨裳吃饱喝足赶紧走人来着,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你吃点儿东西吧,光喝酒对胃不好。”

师烨裳放下酒杯,瞥了汪顾一眼,了然于心地冲汪顾笑笑,继而拿起那份谈判备忘,单手托腮,似是很无聊地说到:“家家福想要你们的钱,也想要你们的东西,但这些都是为了与大润花竞争B城市场份额。它们想把大润花从B城市场里挤出去,大润花也是这么想的。你知不知道张氏的谈判团队里有一个嘴巴很不严实的家伙?”汪顾不明所以,遂摇头,问为什么嘴巴不严还不赶紧解雇。师烨裳拧了拧左手上的戒指,“留他当然有留他的道理。明天你们用同样的条件去跟大润花谈,谈完再去跟家家福谈,谈判组组长暂时让一个叫陈波的人当。这一轮谈判应该不会有太大进展,你们姿态也不要太积极。稍后家家福应该会在品种上做一些让步,顺利的话,三十种可以达到,再多他们也做不了主了。”

“那还有剩下的十几种呢?怎么平衡?”汪顾朝师烨裳的方向探过身来,眼中透着某种崇拜痴迷,一只咸猪手顺便至极地抚上了师烨裳的膝盖,并慢慢向上摸去,“你刚不是说下面的人会闹?”

师烨裳早就对这种饱受调戏的命运处之泰然了,摸摸而已,又不会蹭掉一层皮,反正汪顾有分寸,在没把自己清理干净之前是不会碰她的——老实说,她很欣赏汪顾这份责任心,对待喜欢的人就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负责,要说缺点,就是没什么情趣而已。

不过好在她也不需要情趣,因为她几乎对所有的“情趣”都反应不过来,譬如,张蕴兮曾用非常花哨的寻宝手法,经过近半小时的艰难跋涉送她一杆钢笔,就是她现在用的这支,可当张蕴兮问她高不高兴喜不喜欢时,她记得自己的回答是:“累。”

“正值春运,全国各地能下雪的都下雪了,不能下雪的也在闹冻雨。从罗湖口岸过来的货大多走公路,据我所知,这一周内没有一批货是准时到达的。国代的货仓已经闹了灾荒,货物出不去也进不来,张氏应该也不例外。他们跟你闹,只不过是狗咬狗,许多商品,他们自己本来没打算牟多大的利,你一出面,他们就浑水摸鱼,恨不能把能卖的东西都推给你,其实只不过是故意找你麻烦。”师烨裳按住那只已经攀到她大腿根上的手,捏住那手背上的薄皮将它拎了起来,“要想查出他们真正希望实现销售的究竟是哪些商品不能光看他们之前的谈判合同,必须让他们提交库存清单,你以后继无力为理由酌情刷掉那些仓位低的商品,谁也挑不出你的刺来——别‘哎哟’,‘哎哟’也没用,再摸我我就劝文旧颜用你的‘购物卡’桥段跟你们张氏竞争终端销售市场,反正你也没有申请专利,这种免费的小聪明倒是很值得推广的。”师烨裳松开汪顾的薄皮,顺便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一把,汪顾乐呵呵地就势后仰,可她忘了鼓凳没有椅背——这下可真是“哎哟”了,连着“哎哟”了三天脑后肩胛和屁股上的淤血也没完全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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