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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承(34)

贝贝妈的墓在山顶上,顺着窄小的石阶往上走,年轻人不出二十分钟就能走到。然而师宇翰年逾六十,精神再怎么矍铄身体再怎么健旺也不宜逞强了。途中,每走三层师烨裳就要逼他休息一会儿,若他犟说不累,师烨裳就说她累,师宇翰知道女儿好心,也就不再坚持,汪顾小心翼翼地走在两人身后,生怕他们当中有谁站立不稳——一个老一个弱,哪个滚下来也不稀奇。她专程殿后,有人滚下来时也好拉上一把。呃...要实在拉不住...可以当垫背嘛。

即将经过张蕴兮所在梯层时,汪顾暂时卸下当垫背的责任,贼眼溜溜地仔细观察师烨裳。可谁料师烨裳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张蕴兮这号人,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清冷,眼神也丝毫不见闪烁,微低着头,仅是一门心思扶着师宇翰,一步一步,稳妥地往上走。反观前来扫墓的一群张家后生,根本就是把扫墓当成了一种轻松愉快的户外休闲运动,汪顾侧眼去看,只见一派突兀的欢腾雀跃。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花里胡哨的冬装,在狭窄的墓前过道里追逐打闹。六位二十出头的先生,穿得倒是华丽肃穆,但所做之事,同样与扫墓不甚相关——他们叼着雪茄说着笑话,偶尔你拍我一巴掌,我捅你一指头,其中一个估计是昨晚的HIGH药还没醒,这会儿正涕泪横流地对着两块墓碑,情作打起手鼓唱起歌状。一行人中,唯有张蕴然还有个扫墓的样子,形单影只地跪在墓前,呆看着墓碑,却不说话。

汪顾实在搞不清他们究竟为何而来,但师烨裳显见是知道的。小白领对大小姐平心定气的功夫顶礼膜拜,对自己按捺不住一定要刨根问底的好奇又十分无奈,终于熬到回程,汪顾趁老爷子跟司机交流感情的当口悄悄凑到师烨裳身边,一边情不自禁地揉搓师烨裳的膝盖,一边用微不可闻的音量问:“刚才张家到底演的哪一出啊?长辈就来了张蕴然一个,小鬼又都不像来扫墓的。莫非张蕴然本是要带小鬼逛街,只不过顺路去一趟墓地?”这话问得真没水平,连她本人都忍不住鄙视自己——墓地在市郊,周围崇山峻岭,绿树成荫,哪个脑壳被驴踢了的老板会把SHOPPING MALL开在那沿路,疯人院不收了他,老天爷就要动手了。

“倒过来想想。”师烨裳将个纸一样单薄的身子从皮椅中拱出来,长长地抻了个懒腰。汪顾左想右想还是想不明白,只得是服气地再次请教。“你就没想过张蕴然可能也不待见他们么?”师烨裳抬起羽翼般的睫毛,拍拍汪顾敷在自己膝盖上的手,示意它很暖和,不需要再加温了,“今后你会碰到比这还古怪的事情,用不着现在就开始纠结。有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把张蕴然与张家人分开,作为两个独立个体来考虑。虽然她偶尔也会遵循张鹏山的意见行事,但那只是偶尔,概率就跟凑巧差不多,算是不谋而合的一种。她不一定是你的同盟,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但如果你一定要带着敌意,把她归入那个凭你当前阅历还根本想象不出的家族圈子里,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放了个□□,最终连逻辑都会混乱,更别提看清事实。”

汪顾昏头昏脑地听完,愣了一会儿,随即十分郁闷地瘪起嘴来,故作黯然道:“你直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不就结了吗?我从来不看家庭伦理片的,一想到那些个复杂的关系就犯困,当初陪老妈看什么□□纪意难忘,一集,最多一集半,肯定睡着。”

师烨裳心说我也不看啊,陪你妈看金枝欲孽全是冲着邓萃雯去的。你当我有那闲工夫研究宫斗啊?但嘴上还是简明扼要地将时局总结了一下,以防汪顾被人下套。“那你记住一句名言,狗改不了吃屎。剩下的我也不好多说,毕竟那是你的家事。”她重咬了“你的”二字,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我的?汪顾咬唇。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身上流着张家人的血。可同时她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失之为之祈,得之为之虑。她既然想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那便当然没有只要钱权,不要忧虑的道理。师烨裳的话是在提醒她,要张氏,就必须连张家一并收下。张家的复杂关系与她手中钱权密不可分,因为她拿的股票,不是现金。张家人是张氏集团的基石,张家关系处理不好,张氏随时可能崩塌。一旦张氏不再存在,那她手里的股票便是一张废纸,擦屁股都嫌硬,根本一文不值。

汪顾想起自己从种种传言中了解到的张蕴兮。即便是这么一个老顽童般的□□者,也从来没有质疑过张家人的能耐——别的能耐也许没有,倾覆张氏的能耐,却是绝对不缺的——十年当中,张蕴兮究竟是怎样一面情深似海,一面纵横捭阖的呢?师烨裳几乎没有刻意提起过。但在这一秒,汪顾发现自己大有反省的必要:把张蕴兮想得太浅,对她汪顾没有好处。若是继续站在小白领的立场上,脸谱化地将张蕴兮归类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现在的汪顾,真连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不如。

至少张蕴兮还一手谋朝篡位,一手安抚父兄了呢。

而她,足足花了一年,也没在缺少张鹏山和张蕴矣的张氏里站稳脚跟——这决不能笼统地怪到“一步登天”头上去。即便一步登天的人免不了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硬伤。

汪顾在心里很矫情地对自己说:“汪顾,希望新世界向你敞开大门的时候,你不会太惊讶。”

☆、吃醋

三人拜完贝贝妈回到流光溢彩的师家时正是过午一点。师家的亲戚,师氏的元老,热热闹闹几十人早已拖家带口充盈满室。汪顾放眼望去,楼上楼下皆座无虚席,仔细一瞧,竟是打麻将的打麻将,斗地主的斗地主,一时间叫糊喊炸之声不绝于耳,真真一派宾至如归的亲切气象,连汪顾也不由心叹:就像回到家里一样!

众人等见师宇翰带着女儿回家,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围上前来溜须拍马。师宇翰有贝贝陪着,自然喜不自禁,汪顾为免诸多尴尬,自动自觉地站到他背后,借他粗壮身形挡着自己——效果十分良好,直到饭前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午饭按着师宇翰的口味,仍是湘菜川菜。这可把汪顾苦死了。别说林森柏不爱辣,她汪顾其实也很不爱辣的。当然,她没有别扭到像林森柏那样一口辣也不吃,非吃不可她也能动两筷子,只不是个吃饭的概念而已。师宇翰先前不知道汪顾怕辣,可一见她埋头喝汤不吃菜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令他深深地悔不当初。悔不当铺张浪费,点了龙虾汤而不是酸辣汤。他本想给汪顾夹点菜,然后看汪顾面呈菜色地吃下去,却无奈长桌太长,他与一干老臣在北,汪顾与一帮后生在南,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总不好不辞劳苦地穿行过去,只为给汪顾夹一筷子辣椒,于是只好放弃。

一顿饭相安无事地撑下来,汪顾已经有点儿冒汗了。师烨裳看她吃完饭就呆坐在客厅看电视,便建议陪她出去走走。汪顾见师烨裳对自己这么上心,一时就高兴得跟什么一样。可转念一想,隆冬腊月,北风轰鸣,搞不好还会遇到爱放鞭炮的孩子,她又很不忍心了,只跟师烨裳说她爱看电视,让师烨裳不用管她,专心应付那些“叔伯”去吧。

而师烨裳,由于身份特殊,每年回家都如打仗一般,确实是没有闲功夫耗着鬼扯的。师宇翰似乎今年就有意退休离场了,叔伯们一致看准她不是盏省油的灯,趁着年节,自然要跟她加深友谊,促进了解。听汪顾说完,她没想许多,拍拍汪顾的背,顺便让人拿了瓶汪顾喜欢的雷夫冰酒过来,丢一句“喝吧,我去去就来”,人已飘然离去。

汪顾望着她洒脱的背影,刚想自怜自艾地寂寞一番,奈何“随军家属”们一见她与师烨裳有瓜葛,便统统调动了八卦神经,当即对她展开调查——地产和外贸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即便在同一城市,她们当中也鲜少有人知道汪顾就是张氏主席,都还以为她是师烨裳的跟班。师氏眼看就要换届,搭上师烨裳那号铁板一样的主事,下面谁的日子都好混不了。她们为夫婿前途着想,理所当然地要笼络谄媚于师烨裳的跟班。只可怜汪顾这一天之内身份两次变更,第一次是“汪董”到“流氓”的降职,第二次是“流氓”到“跟班”的平调,如此莫名其妙又这般顺理成章,汪顾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下午三点不知几分,师家的门铃响了,佣人开门,又有一票三姑六婆蜂拥而至。

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汪顾饶有三寸不烂之舌,却缺少一柱擎天之力——就算有,也顶不住这么多半边天,眼见层层半边天仿佛乌压压的雷雨云一般朝自己压来,她便惊弓之鸟似地意欲借口酒醉欲睡落荒而逃,赶巧这会儿有个电话到,她心中一喜,一边道歉,一边噌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欢天喜地地站到阳台接电话去了。

来电显示是“小七”,也就是张慎绮。汪顾心说小丫头片子总算有点儿良心,过年还知道要对她嘘寒问暖,于是接起电话的时候格外热情,声调都比平时高了八度,“喂,小七啊,你个大忙人怎么想起我来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与屋内如出一辙的人声鼎沸,可张慎绮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热闹,甚至还有些落寞。她说上午跟男友吵架,吵着吵着就分手了,现在心里难受,想找汪顾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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