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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77)+番外

以往,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坐在这张摇椅上静静聆听。

钟声敲过了十二点,我终于哀哀恸哭。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生下了我,二十年后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见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个。

恍惚中,我听到电话铃声在响。我满脸的泪,伸手去接。我听到一个模糊而哽咽的声音,从千山万水外飘来:“若棠,若棠,若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糙般,我张手去抓,拼命去抓:“临甫,临甫……”

我听到电话那端拼命压抑的哭泣声。那个声音,悲苦得无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临甫,临甫……”临甫,你知道吗,我……失去妈妈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猝然就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向我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向学校办了休学,孤身一人上路。

母亲不在了,我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临甫的消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个。

我凭记忆找到了曾经温暖的那栋房子。门前一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我木然。其实我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临甫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一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所以,我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听着身旁一个中年妇人跟她的朋友聊天:“何太太这次真是大难必有后福,病治好了不说,佳儿佳妇的,看着打心眼里都开心。”

我转身,一步步向人群聚拢得最多的地方走过去。我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看去:

何临甫先生、方家蕹小姐订婚典礼。

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在热情地招待客人。而他呢,他就站在那儿,很消瘦,脸色沉寂,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

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轻轻拨开人群,我走近他。

他看到我了,他的脸色遽变,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我静静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恭喜。”

他瞬间抢上前,眼圈竟然红了,他微带哽咽地:“若棠。”

四周一片轻呼和窃窃私语声,然后,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了,他们急急挤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何伯母的脸上,悲哀的,痛恨的,无奈的复杂神色。

我的手轻轻一扬。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满地的狼籍。

我转身。

我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若棠,若棠,若棠……”和何伯母低低的哀求声:“临甫――”

片刻之后,他们统统消失了。

相见,争如不见。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最断肠。

走在校园中的那个人,仿佛还是原来的我,我专心致志绘画,饱受专业老师的褒奖,同学们待我都很好。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突然死去。

我开始抽最烈的烟,喝最烈的酒,我夜夜失眠。

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我重归清醒。

我付不起现在这套房子的房租,我准备搬出来,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住下。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整理出很多东西。成套的红木家具,瓷器,手工艺品,已经统统被我卖掉。整理到那个大箱子的时候,我轻轻打开。

丝绸的,纯羊毛的,丝绒的,外套,大衣,旗袍,连衣裙,静静残留着那天母亲的气息和话语,带着二十年来的残缺记忆,一点一滴,涌上我的心头。

“若棠,你长得太快了。”

“若棠,你怎么老不记得带伞?”

“若棠,这学期的学费在桌上,自己取。”

“若棠……”

“若棠……”

我不再想下去。我把所有的衣服倾倒出来。这些华服不适合我,不如统统捐出去。

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到后来,我索性把箱子翻转过来,奋力覆在地上,然后,我看到那两张薄薄的纸片。我拈了起来。

一份是我的出生证明,上面列了两个名字:Aronld Hode、MEI Shan。

另一张,是母亲留给我的:

他有恩于我。他从未向我隐瞒有妻儿的事实。我不曾后悔。

对不起,女儿。

我看了看,再看了看,十分平静地将它们又放了回去。我因为酒精麻痹而昏沉的脑子开始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