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青陌上桑(78)+番外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从窗前划过,我手中的衣服猝然掉地。母亲,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你早该料到的,所以,你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

Aronld Hode,何舯坤。

窗外,倾盆大雨瓢泼而下,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我坐在地上,一片狼籍。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昏昏睡去。

我梦到一双手,轻轻拨开我的头发,我梦到一个唇,缓缓贴上我的额头,我听到一个声音,焦灼而痛苦地:“若棠,若棠,若棠……”

“若棠,等我。”

是他。

梦中的我,凄楚而欢喜地伸出手去:“临甫,临甫……”

……

我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雨仍在下,空荡荡的室内,除了我,别无一人。

我又做梦了。

我打开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转过头去,却倏地一惊。

在那条母亲生前最爱的长案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小小的铁盒。我的心几乎也跳了出来。他来过了!

我顾不上打伞,顾不上关门,发疯般朝外面跑去。大雨瞬间将我湮没。我大口喘着气,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到处找,我拼命挤拼命找,我听到身后的一长串喇叭声,我置若罔闻。

路口,我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就在街那头,只身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他低着头。

瓢泼的大雨中,我站在街这头,看着他,与我擦肩而过。

“若棠,给你。”

“桂花糕?”我不怀好意地笑,“不是你的最爱么,怎么舍得送给我?”

他扁扁嘴:“你不是很要这个盒子调色彩?”恋恋不舍。

我拈起一块糕:“嗯,未吃口水流,好糕啊好糕……”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如一张现成的调色盘。

……

我打开它。

我看到那张瓷盘了,已经修复过。

我拿出来,灯光下,细细看去,一条一条细微的裂痕,如蛛网,纵横交错。

我不知道,那样的千百块碎片,要怎样,才可以一点一点粘到一起,如往昔。

临甫,他一回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临甫,这一次,你是真的,要向我诀别了吗?

春去春又回。有些事,错过了,便是漫长的一生。

我把每月必定汇到的汇款单统统退了回去,我对专程来伦敦找我的何舯坤避而不见。我知道,何伯母因为病情复发已经溘然去世。

何临甫,他是一个孝子。

只是,于我何干?

就算天天土豆泥,也未必真就能饿死人。

在菲利浦太太的介绍下,我开始教人绘画维持生计。我的学生之一,是个十五六岁胖乎乎的雀斑男孩,住在伦敦郊外一栋看上去有点阴森森的古堡里,听说家里跟英国王室有点儿拐弯抹角的沾亲带故。

所以,他的脾气也是十足十的皇家气派,目中无人。放在从前,我一定早就翻脸走人,而现在,我学会了忍。

但可惜,我的涵养功夫还是不够。

一天,他放下画板,跳到我面前的桌上,两支腿一荡一荡晃悠悠居高临下地:“喂――”

我看了他一眼。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瓶画了一个月还没完,我要是他,早就找块豆腐狠狠撞死。

他敲敲桌面,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然后,不怀好意地:“喂,我听说,八国联军里面就有好多你们中国人,所以,在我们英国人看来,日本人做得实在是太对了!”他十分轻蔑地拖长音,“中国人,C-h-i-n-e-s-e—”

我的脑子里微微轰了一声。我盯着他看,他笑得依然放肆,轻佻。我啪地阖上画板,唇角同样轻蔑地往下抿,“有些人,明明笨得出奇,根本就不是学画的料,偏偏附庸风雅浪费自己跟别人的时间……”我的眼角扫了扫角落里放着的那些古董,又看了看他渐红渐白的脸色,极其刻薄地,“还有些人,天生爱当强盗,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又爱虚荣,就跑到别人家里去抢去偷,”我一字一句地,“无-耻-之-尤――”

我不再看他,扔下画板,头也不回地甩上门就走。

我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棉衣。这年的伦敦,寒冷的冬季,甚于以往任何一年。

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我没有力气站起来,屋里的暖气已经停了,因为我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