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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君天下(44)

地听完那些话。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再大声说一遍,本郡便饶你不死。”翎绮沂目露凶光,一口喝尽杯中茶。

跪在沙地上的女人急忙膝行到凌翎两人座前,连连磕头:“郡主,郡马,我说不得啊!说了我一家老小一样是个死!早晚罢了!”

“本郡性命保你一息骨血。说。声音不够大也是个死,想全家曝尸荒野,还是留一个清明扫墓的?你女儿……”翎绮沂睨了眼跪在

她身后几乎吓傻的女娃儿:“几岁?”

“别!郡主,求您别!小女尚幼,她什么都不知道!”梁夫人回身死命护住独生女儿,癫态已萌:“我说!是左相大人抓了我相公

受贿的把柄要挟我相公对九王爷投毒!证据就在我家园子南墙根旁的烂石堆下埋着!那是左相府上的通关腰牌!”

“莫儿,剩的人都放了吧,每家给五十两银子压惊,但一年之内这里所有人都不得出仲都半步,你帮我好生盯着城门。”翎绮沂摆

手向众人,四周的弓箭手纷纷箭回囊弓上背。

待得习武场只剩梁夫人和小娃儿,刘微便被带了出来。他瞧见妻儿跪地哭泣,即知事情败露,立马将早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叨念出

来:“郡主郡马,是我杀了九王爷,刘微自知求饶无用,只请郡主千刀万剐了我泄愤。”

“千刀万剐……”翎绮沂冷哼一声,心不在焉地扯了缕凌绝袖的发丝缠绕在指尖:“莫儿光在你女儿脸蛋上就能片出几万块肉来。

洛莫习练的净杀术,最初两年反覆练习正是如何把肉片得又薄又整,莫说一张脸,就是一个能随意活动的巴掌,眨眼功夫她也能把

削得薄如蝉翼的皮肉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巴掌的主人面前。

“本郡还记得一清二楚,当年若不是父王收留你个落魄书生,你早不知山穷水尽到何种地步。如今加官进爵,懂得欺下瞒上了,就

杀我父王来谋前途,聪明得很……”

“求郡主赏个痛快的死……”

刘微自知全家难逃一死,想着就要掏出官靴中暗藏的匕首,先送妻儿痛快上路,再自行了断。

翎绮沂幼年时在神尼处见多了绝望的人,哪儿有揣摩不透的道理?只冷冷丢了句话给他,就绝去他自陨全家的念想:“你,本郡饶

不了,但本郡可以保你妻女,条件是王汐给亡父垫棺材底防潮。”

濒死之人看见一线生机,都会本能地紧紧抓住不放,更何况翎绮沂说得在情在理,不像在编谎套他。王汐让他半日之内必须回禀,

如今已过去七个时辰,他一家,就是不死在翎绮沂手里,也得死在王汐手里。翎绮沂打小便话重千金,答应过保他妻儿周全,他应可无

忧真伪,毕竟比起皇宫来,界凌院倒更似个龙潭虎穴。

“郡主要我怎么做?”他开始发抖,决绝之心见了光再收回来才晓得怕。

难怪九王放着大儿子不宠,只成天拿小女儿四处炫耀,原来府中的风传是真的——翎绮沂的思维怪异得叫人根本无法揣摩她心思,

面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秀,实则是笼络八方势力狠毒险诈的王府智囊。

视她若至宝的亲生父亲亡故,她居然连哭哭啼啼的“人之常情”都省去,三个时辰就将凶手缉拿归案,此等手腕,若不是早把帝王

学参了个通透,就是打算再写一部帝王教史。

如是瑰宝托生为女儿身实在可惜。

“先告诉本郡王汐为何要杀我父王吧。”其实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她不能确定王汐的胆子到底大到什么地步。

“左相大人打算提携我任盐粮府督,如此便可直通国库。”

“削郡马兵权,夺父王财权,接下来要走的大概就是谋朝篡位,顺便掳本郡进后宫的路了吧?”翎绮沂饶是胆大,一句话戳破王汐

阴角。

阴角,既是阴处一角。

人到一定环境,就会产生潜在目标,无论此人有无发觉,这个目标都会被下意识地树立,进而所有行动都会朝达成目标所需靠拢,

因此也称阴角为逆流暗示,说得简单些,就是王汐一边在做着谋朝篡位的准备,一边在暗示自己“其实我是忠臣,我所图有它”,等到

时机成熟,这种暗示就会变形,即转化为“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我登大宝实为天意”。

史上凡平日里庸庸碌碌,最后却一蹴而就的君王,大抵都有过这种心理。

“左相大人没有提过,但微臣所下之毒,是凉夏王赠与左相大人的,许有瓜葛……”

刘微正要再说下去,突然觉得胸内炸裂般地痛,不由一口鲜血喷出。

见此情景,凌翎两人很是吃惊,同时出手隔空封起刘微周身大穴,但终究还是迟一步,鲜血不断从他七窍涌出,很快染红了身下黄

沙。

“相公!”

“爹——”

九王府,翎绮沂曾经的闺房中,依旧青帐摇曳,紫纱飘逸。凌绝袖抱着她坐在摇椅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荡动着拍哄从进门就没停过

泪的安静女子。

“沂儿,我把王汐杀了如何?”凌绝袖漾开和风般的笑意边拿丝帕为翎绮沂拭泪,边说着这种与表情极不搭调的话。

但翎绮沂晓得,只有这个时候说杀的她才是真的动了屠心,遂带泪摇头,哽咽道:“杀不得。”

“为何?”

“……”翎绮沂低下眼去沉默着捏紧九王信印。

因为我见不得你背一丁点骂名。

凌绝袖晓得她的无言已是最坚定的答案,所以也不再追问,只环臂将她揽得近些,缓慢摇着摇椅,左手轻轻在她腰间拍抚。

刘微死了,是被一种很像绵延的毒害死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毒名字应该叫旦夕。

她记得当年珞尹老鬼将此毒交予逍遥多琴时那句嘱咐,旦夕旦夕,活一旦一夕,死旦旦夕夕。服过此毒的人在整十二个时辰后必定

会五脏俱裂而死。

其实,无论是绵延还是旦夕,均出自南苗囯境内的毒蛊师之手,因其药力烈,点儿准,故在使毒高手中十分得宠,但想炼出这两种

毒并不容易,于是就有“旦夕千金,绵延万银”之说,言下所指,正是其物稀而贵。

东方旭身为一国之君,手里有些捞偏门的毒药并不稀奇,可至于老鬼手中的旦夕从何而来,她就不清楚了,关键是她也没兴趣打探

房门被人轻扣几声。

“郡主,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请九王回宫。”

翎瞰与平希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按照开朝以来的规矩,亲王的丧礼是要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所以平原听闻哀讯,立刻便派了人来

请九王的灵柩。

“突然想起原来你是我的表妹。”凌绝袖恍然大悟般道,亏得她还能想起些重要的事情。

翎绮沂无奈,笑也笑不出来,只好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生硬地点了点头,答曰:“你年幼时可是唤我父王作九舅舅的。”

门外人听得屋里有说话声,却都不是在对他说,唯有再禀一次。

沙哑嗓音从门缝中挤出。

“你去告诉宫官,就说郡王还没回来,不能送柩。”

“可……”管家支吾。

这下,回答是有了,可并不是他能去回复得了的。

“去吧。”

翎绮沂掷地有声,言语中再无转圜。

管家多年来看着她长大,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应了声是便举步离去。

“压丧不是你的作风。”

凌绝袖勾住翎绮沂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顺便无名指一弹,替她掸掉了落在襟口绒毛上的泪珠。

“王汐不死,父王不葬。”

翎绮沂哭红了的双眼透出悲凉无限,语气却斩钉截铁,话像是从别人口中说出。

“我刚说杀王汐,你拦着不让,现在又说要让他死,沂儿,你难道还想着王汐能自尽?”凌绝袖很不负责任地想,这年头什么都能

干,就是不能发癔,王汐自杀的可能性远比公猪下仔母猪上树的可能性还小些,与其期望这种事情的发生,还不如期望改朝换代实际。

“他会自尽的,或许还会苦苦哀求着要自尽。”

凌绝袖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摸不清怀里人究竟要干什么。

莫非是太过悲痛,心智不齐?

琢磨到这儿,凌绝袖不由脑中发乱,赶紧捧了她的脸急道:“沂儿,你别吓我,九王虽是中毒而死,但绵延毒性烈,是以走得安详

,可若他最疼爱的你出了岔子,倒教他如何安眠?”

见凌绝袖急得俊颜刷白,常人恐怕多少要心疼一下,赶紧澄清自己没事。

可谁知翎绮沂饶是有才,只伸手勾住她细细脖颈,也不出声,任由她破天荒地倾诉了半晌衷肠。

难得啊,难得……

翎绮沂听着天书一样毫无逻辑却宠溺意味极浓的“真话”暗道。

难得她这么一个甚少谈情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显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翎绮沂抬起身子啄几下眼前淡紫色的薄唇,舌尖扫过六颗光滑贝齿,一瞬,眸中涟漪情深若寒潭。

“绝袖,你我是反着的两种人。”

你面里阴森骨子里却仁善,而我面里温和骨子里却嗜杀……抚平凌绝袖眉心:“你说我为什么常年把莫儿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