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临川微微一笑,“这些高门可是恨孤恨得要死。”
牧行简重名教,与这些门阀士族可谓是勾连深受,你侬我侬,颇为暧昧。
他几乎能想象出,牧行简若起兵,一众门阀士族定然是持暧昧态度,拥牧行简入京。
大厦倾颓,只在朝夕之间。
而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他好奇,牧行简会用什么法子杀了他,为此心脏鼓动不休,激动得浑身战栗。
“嫂嫂此番进京,也是受了他的指使,他倒是狠得下心来。”大部分时候,哪怕面对顾清辉,少年也依然保有六七分的冷静和理智。
“这肉不错,送一盘到桂宫去。”
张嵩低声:“喏。”
众人只当牧临川对自家长嫂存了些不清不楚的心思。
可没有人比他清楚,牧临川或许只是将对先王后的感情转移到了顾清辉身上。
昔有颍考叔舍肉遗母,汉文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为生母亲尝汤药;李勣其姊病,尝自为粥而燎其须。
这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并不似男人对女人的情义。
张嵩模模糊糊察觉到牧临川对先王后——牧临川的生母有种近似扭曲的感情,却又不敢深想细想。
“对了,陛下,王后那儿……”
这眼看着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禁闭已解,可王后竟然真的就没踏入过昭阳殿半步。
牧临川沉默了半晌,忽道:“……连给人当狗都得靠做梦。”
张嵩:???
少年忽然掀起薄被,套上了高齿木屐,往外走去。
“陛下这是?”
牧临川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步:“去给人当狗。”
……
大雨倾盆而下。
累累如贯珠,落在地上溅起一阵飞琼碎玉。
拂拂伸出一只手,挡在脑袋前,另一只手提着裙子,一路狂奔。
内心几乎快斯巴达了。
这是何等运气!被牧临川关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出来遛个弯竟然就天降暴雨。
雨雾蒙蒙霭霭,隐约可见攒尖顶方亭的轮廓,亭前云雾缭绕,亭面如山峦起伏,一眼望去又如蓬莱仙阙。
拂拂眼睛一亮,大雨天碰上个亭子那简直就是真天堂好吗,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亭如伞盖,挡住了瓢泼大雨,拂拂飞快地甩了甩脑袋,像只甩水的小狗,懊恼地跺了跺脚。
衣服湿透了。
提起袖子,拧干了两只袖子上的水,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句低沉的男声。
“微臣张秀拜见王后。”
拂拂一愣,吓了一大跳。这才意识到原来亭子里还有一个人。拧着袖子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呃。”拂拂磕磕绊绊地问,“张中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亭子里的人正是张秀无疑。男人坐在靠里的角落中,眉眼半敛,仔细看袍脚也被淋湿了。
张秀不卑不亢地朝她行了一礼,眼睫仍然是低着的,并不主动去看她,“暴雨突至,来此避雨。”
只在行礼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自她身前掠过,他眼里的讶然一闪而逝,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面色迅速凝重,忙错开了视线。
拂拂有点儿窘迫。
她想,她大概意识到张秀这反应是为了什么。
大雨天,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小亭子里,她衣服又被雨给淋湿了。
张秀未多加犹豫,自她入亭之后,就退到了亭前的石阶上,唯有一角飞檐勉强遮雨,片瓦勉强遮身。
雨丝斜飞入亭中,很快,就将男人半面肩膀都打湿了。
拂拂想叫他进来,却也明白他在忌惮什么,倒不好开口。
张秀背对着她,眼睫半垂,纤长的眼睫朦胧着淡淡的水汽,并不看她。
拂拂坐立不安。
要不是她突然闯进来,人家也不至于自觉退到了亭子下面去。拂拂脸上火辣辣地,羞愧万分:“外面雨大……张中丞还是进来避雨吧。”
张秀态度温和,眉眼淡泊:“多谢王后好意。”
脚下不挪动半步,只将目光放下了亭外。
远远望去,宫道两侧桃花点点,朦胧如雾如同点染法干湿浓淡变化所染就而出,上京佛寺林立,牧临川崇佛,宫中仍有不少佛教风格的建筑。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顺着张秀目光望去,或许是下意识地为了缓解尴尬,拂拂喃喃道。
男人波澜不惊的疏冷神情,终于略有触动,低声道:“王后还会作诗?”
“中丞误会了,这诗并非我所作,也是我偶然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张秀颔首,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只道:“王后敏捷好学。”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拂拂干脆问起课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