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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47)

朱利亚诺回过神来,再向外望去时,那名男子已经不见了,迭戈·贡贝特正与一位梳高发髻的女士讲话。他收回目光,发现恩佐正关切地打量他。他内心苦笑。原来恩佐也会这样关心别人。

“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他是费尔南多身边的护卫,我家人被杀的那一晚……”

说着,他蓦然发觉这里除了他和恩佐,还有一个全然不相关的人——吟游诗人雷希——在场。他慌慌张张地捂住嘴。雷希会不会去告密?不……只要雷希说一句“我不想再参与下去”,他们就全完了!

然而吟游诗人表情波澜不惊:“你刚才说话了吗?我怎么没听清。”

恩佐拍了拍朱利亚诺的后背:“雷希是自己人。”

年轻学徒咬住嘴唇,努力忽略吟游诗人的存在。直到现在他都不甚乐意与恩佐谈起那晚的事,更别提现在旁边还有一个无关人士。可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道:“当时那个男的也在场。”

“你说那个护卫?”

朱利亚诺点点头:“肯定是他。”

“既然费尔南多带着他一起去梵内萨,那么此人一定是费尔南多的心腹。也许他身上有什么线索。等宴会结束后,我们不妨去问问迭戈·贡贝特。”

“……嗯。”朱利亚诺小声答应。

没过多久,又轮到他们上场了,朱利亚诺满脑子都是费尔南多和他那个心腹,注意力完全没放在音乐上,吹笛子时弄错了好几个音,还时不时抢拍或慢拍。雷希担心他心不在焉会使表演功亏一篑,于是下一轮干脆让恩佐和他调换,由恩佐吹笛子,朱利亚诺打鼓,这样即使他走神,也不至于毁掉整场演出。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尾声,宾客们各自散去,迭戈·贡贝特派仆人清扫“战场”,他本人则带着丰厚的赏金亲自慰问三支演出队伍。其他两队人马得到赏钱后千恩万谢,先行离开了。商人对“霜之诗”似乎格外看重,给予的赏金不但比其他人多,还热情地挽留他们。雷希依照礼节委婉地拒绝了他,依照他的性格,原本不会同商人多说废话,但为了朱利亚诺,他额外说了几句好话,令商人喜不自胜。

“实不相瞒,贡贝特先生,我们‘霜之诗’此次前来赞诺底亚城邦,是为了闯出一番事业,如果能多参加几次高雅的活动——就如您的这场宴会一样,对我们的名声会大大有利。”

迭戈·贡贝特笑眯眯的:“我当然明白。”

“说起来……我方才偶然看到您与一位先生说话,他穿着因方松家族的号服,对吗?”

贡贝特一愣:“呃?您是指马尔寇?”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认得他的号服。”

“哦,那就应该是他了。没错,他是因方松家族的仆役,还是那位费尔南多先生的护卫。今天我原本也邀请了费尔南多先生,可他不幸染病,来不成了,所以派他的仆人送来道歉信。”

“那太遗憾了,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不过,您竟然认得费尔南多·因方松先生?”

“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的家族经营造船厂,而我是商船主,我们是老相识!喏,您瞧,”迭戈·贡贝特指了指他的爱船,“这艘船就是不久前刚从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厂里出来的。”

“竟有这么巧的事?”

“赞诺底亚的船只,有三分之一都是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厂制造的,也不能说巧吧。怎么,莫非您想同费尔南多先生认识?”贡贝特一拍脑袋,“哦,因方松家族的秋季舞会鼎鼎有名,我怎么忘了呢?倘若能在舞会上表演,那就是真的名满全城了!您要是愿意,我可以向费尔南多先生推荐您的乐团,不过他是否同意就……”

眼看通往假面舞会的道路即将打通,码头上突然传来尖锐的人声,打断了贡贝特。商人眉头紧皱,走到船舷旁,对岸上的水手喊道:“怎么搞的?为什么吵吵嚷嚷?”

码头上,两名虎背熊腰的水手拦住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像是恨不得将他扔进水里。

“小偷!你这个小偷!”中年男子声嘶力竭,“你偷了我们的船!呃啊啊啊啊!那是我们的船!”

一名水手赏了他一记耳光。男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那水手向迭戈·贡贝特敬礼:“先生!又是这个疯子在闹事!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教训他的!”

商人厌烦地挥挥手:“算了,打出人命来我也不好交代,把他交给城卫队,省得我看着心烦。”

“遵命!”

两名水手架起骂骂咧咧的男子,毫不客气地将他拖向码头另一边。迭戈·贡贝特转过身,满怀歉意地说:“惊扰各位了。那是个疯汉,时常骚扰我们,真是烦不胜烦,希望各位不要被他搅了兴致。”

“无妨。”恩佐回答,“可是——请原谅我的好奇,他为何指责您偷了他的船?”

迭戈·贡贝特气冲冲地骂了一句:“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我原本处于好意才收留那人,没想到他净给我添乱!”

“哦?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原本是个舵手,他以前的船被海盗所劫,船上大部分人都死了,只有他侥幸捡回一命。后来我见他可怜,正好‘繁缕’号需要一名熟悉航线、经验丰富的舵手,便聘请了他。孰料他一掌舵就犯了疯症,不停念叨什么‘这船和我们那艘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们的“三色堇”号’之类的话。起初我没在意,只以为他是怀念往昔,可他后来变本加厉,居然称我是小偷,同海盗沆瀣一气,夺走‘三色堇’号之后将其改头换面,变成了这艘‘繁缕’号。这怎么可能呢!我的船可是从造船厂买来的!我是个正经商人,才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想来他已经精神失常了,见到船就以为它是‘三色堇’号。‘繁缕’号一靠港,我就将那个疯汉赶下船。但他至今还时不时跑来闹事……”

迭戈·贡贝特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大堆关于那个疯汉的时,看来深受其苦,末了他才惊觉自己不该向三位乐师大倒苦水。他匆匆跟三人道歉,命仆人送他们回金鳟酒馆。

被疯汉这么一搅,推荐“霜之诗”参加费尔南多假面舞会的事也黄了。一路上朱利亚诺都在咬指甲,暗暗诅咒那个闹事的疯汉。恩佐却有另一番想法。

“或许我们该去会会那个疯汉。”到达金鳟酒店后,刺客神秘地对朱利亚诺说道。

“你也疯了吗?”朱利亚诺大惑不解,“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有什么好会的?”

“所谓‘疯子’,不是迭戈·贡贝特的一面之词吗?我们应该听听‘疯汉’是怎么说的。”

“难道你怀疑‘疯汉’说的是真的?迭戈·贡贝特和海盗有勾结?”朱利亚诺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海盗不是已经被伟大的苏维塔将军剿灭了吗,如果商人和海盗蛇鼠一窝,岂会露不出半点破绽?

“以我们这段时间同贡贝特的交往来看,我觉得他人品不错,不是个阴险狡诈之人。但你还记得吧,贡贝特的商船是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厂生产的,会不会……”

朱利亚诺眼睛一亮:“你说费尔南多与海盗有勾结?”

“只是推测而已。除非找到证据……”

第43章 水手的证据

牢房中暗无天日,臭气熏天。一群几个月没洗澡的男人窝在一块儿,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酒臭和呕吐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跳蚤从一个人的头发里爬出来,跳到另一个人胳膊上。老鼠吱吱叫着,趾高气扬地从人们腿边爬过,啃咬人的指甲,好似它们才是此间的主人。

狱卒从一间间牢房门外走过,手里的铁棒滑过牢房的铁栏杆,发出“咯棱咯棱”的刺耳巨响。囚犯们惊醒了,惊疑的私语如同一阵风盘旋在封闭的地牢中。不到用餐时间,狱卒不可能大发慈悲提前发放食物,所以只可能是一种情况——他们中的某一个将被带走。

他的命运将会如何?送上绞刑架?流放到无人问津的孤岛?还是走了狗屎运,竟能重获自由?

狱卒在一间牢房前停步,手中铁棍猛敲栏杆。牢房中的囚犯惊骇地后退,恨不得缩进墙里。狱卒满意地看到他们眼中的畏惧之情。他自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得意洋洋地打开牢门,炫耀他所掌握的权力。然后他走进牢房,踢了踢某个因为来不及往后缩,以至于只能挤在最外围的人。

“起来,臭虫!”

那人抱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没……”

“混账!我叫你起来!”

狱卒抡起铁棍,砸向那人。他下手自有分寸,不会打出人命。那人挨了几棍子,立刻老实了。狱卒拎起他的头发,将他拽出牢房,交给一名路过的同袍,自己回头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