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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绅士的法则(46)

用俚俗歌谣吸引了足够的客人之后,雷希便开始演奏他最擅长的英雄传奇,先是《达理安战记》,然后是《奥玛兰诗抄》。到这个时候客人其实已经不太在乎他弹的到底是什么了……他又连续献唱《受祝福的安东尼奥》、《操法者马蒂亚》、《长桥六骑士》等等歌曲。午夜钟声敲响时,雷希恰到好处地结束最后一首曲子,在众人热情的掌声和欢呼中起身鞠躬致谢,然后领着恩佐和朱利亚诺上楼,进入二楼他的卧房。

差不多也到了酒馆打烊的时候,老板出面道歉,表示营业时间即将结束,意犹未尽的顾客陆陆续续结账离开,老板知道他们明天肯定还会再来。那位白发的吟游诗人就像一棵摇钱树,酒馆今天一天的进账比过去一个月还多!能遇到他真是撞大运了!

酒馆很快空了下来,只剩杯盘狼藉的桌椅。老板正想叫侍者收拾,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几分钟后,老板敲响雷希房间的门。此时吟游诗人正在指点朱利亚诺的指法。朱利亚诺其实半点不感兴趣,却还是得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师,有一位客人求见您。”酒馆老板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打断了大师重要的教学。

“什么人?”雷希心不在焉地问。

“迭戈·贡贝特先生,一位商人。”

“请他进来。”

老板倒退出门,说了句“请进”,接着,一名身披深红色披肩的男子进了门。他蓄着整洁的络腮胡,头戴一顶软帽,一双精打细算的蓝眼睛快速扫过众人。老板关上门。男子向雷希微微欠身,雷希则颔首回礼。恩佐和朱利亚诺像两尊大理石雕像般岿然不动。吟游诗人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

“在下名叫迭戈·贡贝特,本地人,经营海上商路。”

“吟游诗人雷希。这两位是我乐团中的成员,恩佐和朱利亚诺。初到贵宝地,不太懂礼貌,请您谅解。”

“哪里哪里,是我叨扰了,我还想请列位原谅我的冒昧呢。我原本只是路过金鳟酒馆,却被里面飘出的乐声所吸引,情不自禁便走了进去。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能听到这般天籁之音,我只觉得此生无憾!”

“谬赞了。如此粗陋的音乐,只怕污染了您的耳朵。”

两人你来我往,听得朱利亚诺好生无聊。这大概也是某种习俗吧?他们客套了半天才进入正题。雷希问道:“您有何贵干?”

商人露出一个亲切迷人的笑容。这种笑容想必使他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当然了,其他三人丝毫没有受到蛊惑,只有朱利亚诺稍微动摇了一瞬,但他看看恩佐,心中嗤笑一声,很快便坚定心志。

迭戈·贡贝特说:“我想请您的乐团去我的船上表演。”

“船上?”

“正是。您大概不了解赞诺底亚的习俗。凡是新船只首航平安归来后,都要在船上举行盛大的接风宴会。我的船队新近添了条船,刚跑完一趟生意,接风宴就定在下周,列位这样优秀的乐师,一定能为宴会增光添彩。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屈尊光临?”

“承蒙您的抬爱,在下不胜荣幸,但是请务必容我考虑几时。”

迭戈·贡贝特喜上眉梢:“那么明日我再遣人过来。”

他碰了碰帽檐,向三人行礼,退出房间。他前脚刚走,恩佐后脚就叫来酒馆老板。

“那个迭戈·贡贝特是什么人?”

老板搓着手:“他是一位可敬的商人,专门经营货船,旗下的船队在本城中数一数二。”

“哦?这么说,一定也会有许多名流光临他的宴会啰?”

“那可不是么!不邀请几位上流人士,怎能彰显身份呢?”

恩佐点点头:“您忙您的去吧。”

老板走后,他转向雷希:“他的宴会是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早知道应该直接答应他。”

“您有所不知,这是一种习俗。艺人受到邀请时,如果不想去就会直说,反之如果说‘容我考虑’,那就是委婉地接受了。直接答应显得很粗鲁,还会被雇主看不起。”

恩佐与朱利亚诺同时沉默。吟游诗人这个职业也不好干啊!

第二天清晨,迭戈·贡贝特果然遣来一名仆人,送上一封精美的邀约函。雷希给商人回了信,措辞优雅地答应他的真诚邀约。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依旧在金鳟酒馆中表演。很快朱利亚诺便发觉,“白发吟游诗人及其乐团”在附近街区已经出名了,雷希出门时,周围路人都会向他脱帽致敬,商贩还会特别给他打折。晚间表演时,许多人都是从城市的其他区域慕名赶来的。有一次朱利亚诺他们来到金鳟酒馆,竟在雷希房间外的走廊上发现一大捧花束,不知是那个不愿具名的崇拜者送的。

酒馆老板生怕雷希出名后搬去其他地方,所以千方百计留他们下来,对三人的态度越发殷勤。他命人将阁楼好好整理了一番,布置得富丽堂皇,雷希甚至不用开口,他便奉上美酒美食。他甚至打算订做一块招牌悬在酒馆外面,上面刻着“吟游诗人雷希大师及其乐团在此表演”,但又觉得名称有些累赘。他问雷希乐团有没有正式的名称。这可难倒了吟游诗人——因为真的没有。

“您可以当场取一个。”老板说。

雷希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那么就叫‘霜之诗’吧。”

“呃,这个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没有什么典故,我一时兴起想到的。”

于是老板正式在酒馆门外挂上“霜之诗乐团再次表演”的招牌。很快,“霜之诗”这个名号就传遍了码头区的大街小巷,如同秋季的暴风雨,势不可挡地向其他区域挺进。

第42章 船上表演

迭戈·贡贝特的商船“繁缕”号停泊在尖晶海湾的码头边。桅杆上悬着赞诺底亚红蓝双色旗,船身上也挂着同样颜色的织锦,整艘船盛装打扮,如同一位贵妇人。

宴会于傍晚时分举行,分成两个场地:高级船员、船运公司的股东和受邀的贵客在甲板上宴饮游乐,普通水手则在码头上庆祝。迭戈·贡贝特大摆筵席,不论船上船下,美酒都像流水般源源供应不绝。甲板上搭建了临时舞台,商人请来三组人马表演助兴:一组驯兽师(带了憨态可掬的小猴子和喋喋不休的鹦鹉),一组杂耍艺人(表演喷火和魔术),还有一组便是“霜之诗”乐团。三组艺人轮番上阵,保证来宾绝不会感到无聊。

朱利亚诺害怕遇上熟人(万一费尔南多也在,认出他就完了),于是他们三个戴上了面具。置身宴会之中,这不仅不算突兀,相反还歪打正着——贵客之中已有个别人对“霜之诗”有所耳闻,他们觉得这三名乐手戴面具是故作神秘,好为自己增添一些噱头。赞诺底亚的贵族们向来喜爱虚伪的客套,于是也乐得去迎合捧场。

几轮表演下来,“霜之诗”赢得的欢呼喝彩声越来越高,让另外两队艺人眼红不已。休息期间,迭戈·贡贝特过来慰问,高兴地告诉他们不少来宾都在打听“霜之诗”的来历,似乎有意请他们去府上作客。自然,请到了这样一支优秀乐团,迭戈·贡贝特在社交圈中的评价也扶摇直上,宾主两方可谓双赢。

演奏完第五首曲子,乐团退场,驯兽师上场表演。甲板一角搭了数个小棚子,专门供艺人休整准备。三人坐在棚子中,享用宴会上供应的果汁。他们可不能喝酒,万一喝醉出了洋相就万事休矣了。

恩佐微微掀开棚子的门帘,向外望去:“今天来的人不少,咱们的名声很快就能在这些贵族的圈子中传开,到时候费尔南多不邀请我们都说不过去。”

朱利亚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明天一大早雷希又要被花束淹没了。嗯,我看那个迭戈·贡贝特对你好像很有兴趣,说不定他就是鲜花大军的主力……”

吟游诗人冷笑一声。

“说到这个,万一费尔南多真不请我们,或许能让迭戈·贡贝特帮忙说情,他包准答应。”朱利亚诺掀开另一半门帘,在人山人海之中搜寻商人的身影。

作为宴会主人,迭戈·贡贝特穿了一身金光璀璨的外袍,很是显眼,朱利亚诺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他。他端着酒杯,正与一名男子说话。后者身穿因方松家族的号服,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背在背后,从站姿看像练过武。

一见那名男子,朱利亚诺的心脏顿时抽紧了。霎时间,他从灯红酒绿的赞诺底亚又回到了梵内萨那个血腥的夜晚。火焰,钢铁,十字弓弦震动的鸣响……惨烈的呼喊和穿过漫长下水道时彻骨的阴寒。他牙齿打战,抖如筛糠,双手不自觉地绞紧,手中那支木笛几乎要被捏出裂痕。

“朱利亚诺!”恩佐将他拉回来,一只手圈住他的肩膀,将他揽进怀里。刺客的声线罕见地颤抖了。“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