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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黑即白(8)

乔元礼犹豫了片刻,望向窗外,轻声说:“我结扎了。”

乔铭易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什……么……”

乔元礼将香烟摁灭,凝视着徐徐冒起火星的烟灰。“把你抱回来不久就结扎了。我不可能有孩子的。”

乔铭易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这种事告诉你干嘛。”乔元礼笑笑。

乔铭易长到这个年岁,帮派里的元老们都看出他无意继承家业,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跑来劝说乔元礼趁年轻赶紧结婚再生一个,好好培养成接班人。

乔元礼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一会儿说自己无意被婚姻关系束缚,一会儿说养孩子好累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不如让他去死,一会儿说自己又不是种马,谁爱生谁生去。

乔铭易打死也没想到,乔元礼真正不生孩子的理由是这样。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没办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踌躇地问。

乔元礼招招手,乔铭易乖乖来到他跟前,坐在他身边。

“怕‘搞出人命’呗,不然还能是为什么。”他捏捏儿子的脸,“我已经有一个孩子了。一个就够了。”

“是……为了我?”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自以为一碗水能端得平,但是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天知道我会怎样。只怕到时候冷落了你,别人也用可怜的眼光看待你,你会难过。”他顿了顿,“我也对不起信城的在天之灵。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若是食言了,百年之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乔铭易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湿润,感动得说不出话,一把抱住乔元礼,埋首在他颈窝里。

“……爸你对我真好。”乔铭易瓮声瓮气地说。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你这么仁义的人为什么要去干黑社会?金盆洗手吧,失去一切也无所谓,等将来我有了出息,我来养你。

一滴温热的泪水打在乔元礼肩上,烫得乔元礼心里发疼。

他低头亲了一下乔铭易的额头。“多大了还哭鼻子。”

明明只是父亲对儿子的吻,乔铭易却觉得皮肤要烧起来了。

第10章

乔铭易的生日在夏天。高中毕业的这个夏天,恰巧也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十八岁是道重要的门槛,从这一天起,他就是个法律上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但是从感情来说,生日就仅仅是生日而已。他希望今年也和以往一样,他和乔元礼两个人开开心心一起过就好。

乔元礼却有另一番打算。宝贝儿子的成人礼,不大操大办怎么行。办得越隆重越好。于是包下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不但所有帮派成员全数到场,还邀请了多位其他帮派的大佬。

乔老板的公子过成人礼,不礼数周全地前去恭贺怎么行?大佬们带来丰厚的礼物,像使节朝贺一样挨个恭喜乔铭易成年。乔元礼笑吟吟地陪在旁边,时不时炫耀一下儿子的高考成绩,得来“令郎真是天资聪颖、才高八斗”之类虚伪的恭维。

乔铭易却全程面瘫。他最讨厌这种社交场合。应付普通人也就算了,这群人好死不死全是黑帮首脑,简直就是黑社会开大会。如果警察有意,当场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被乔元礼控着提现,毫无自由可言。

最可怕的是,乔元礼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相反,他认为这对乔铭易大有益处。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笨儿子迟早要拉出来给大家看看。让大家熟悉熟悉你的脸,知道你是我儿子,对你绝对有益无害。”

乔铭易绝望地叹了口气。他即使说断舌头、磨破嘴皮也不可能改变乔元礼的想法。

和父母说这种事情永远说不通。

乔铭易是极爱乔元礼的——儿子对父亲的那种爱——可这时候也不得不恼恨起来。

恨他的身份,恨他的势力,恨他是黑社会,他们再怎么互敬互爱,也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人。

乔铭易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之间那不可逾越的界线。

幸好从今天起,他就是个成年人了,拥有独立自主的权力。“人生导师”何和那番关于独立的高见,他一直铭记在心。他不再是那个在父亲的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孩子。

他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当晚,他在自己的日记《圣蔷薇十字契约书》中写道:

“来自苍蓝の异世界的圣光战士,终于进化为完全体,即将前往异界学院进行修行,最终他将习得失传的奥义。”

写完后,他将日记本装进行李箱里。

这本中二满满的日记将陪伴他去往陌生的城市,开始崭新的人生。

乔铭易踏入大学校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啊!自由空气竟是如此芬芳!

他一辈子都不想与一群凶神恶煞的黑帮流氓为伍了!若不是拎着行李,他好想手舞足蹈,放声歌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新生入学,前来相送的多是父母,有时还会见到一大家子人乌泱乌泱地涌进宿舍,跟合家欢踏青旅游似的。陪着乔铭易的却只有郑嘉义一个人,因为他执意不让父亲跟来。

“万一别人以为我们是一丘之貉怎么办!我这么爱国守法可不想跟你同流合污!”

乔元礼冷冷一笑:“你以为你的学费是谁出的?”

乔铭易语塞,片刻之后硬着头皮嚷嚷:“就当是跟你借的助学贷款,等我工作后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瞧他态度如此强硬,乔元礼也不好为难他。“让阿义跟你去。”

这还差不多。比起身为黑帮魁首的父亲,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哥哥更合乔铭易的心意。

前来迎新的学姐见到他们俩,都有点儿惊奇。“送你来的是你哥哥?”

“对啊是我哥。”乔铭易就坡下驴。

“哦……你的宿舍在东区。我帮你拿行李吧?”

学姐拎起乔铭易的箱子,“哎哟”一声,又放回地上:“好重啊。”她尴尬地笑笑,试图再拎。

郑嘉义对学姐莞尔一笑,轻而易举地将箱子接过来:“我来吧,你们女孩子力气小,哪搬得动这个?”

学姐干咳一声,羞涩地垂下头,不住地用眼角余光瞥郑嘉义,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请……请你们往这边走……”说罢一马当先引他们向宿舍方向去。

郑嘉义低声说:“铭少,可别说我是你哥了,当不起。”

“好啊,你教我把妹技巧,我就不叫你‘哥’了。”

“……没有技巧,天生的。”

“哼!”

布置好寝室,乔铭易迫不及待打发郑嘉义离开。

“铭少,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又不是智障低能儿当然行啦!好了好了用不着你了快走吧!”

他做贼心虚似的将郑嘉义推出宿舍大门,不忘在走廊上左右张望,生怕被别人瞧见一般。郑嘉义无可奈何,只得从命,但他记得大老板的嘱托,不忘对乔铭易承诺:“我替大老板在这里办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哎呀知道啦你烦不烦呐!慢走不送!”

郑嘉义得了一道逐客令,悻悻地下楼。刚走出宿舍楼大门就接到乔元礼的电话。

“铭易一切还好吗?”

郑嘉义回头望着宿舍楼,数出乔铭易所在寝室的阳台。“嗯,挺顺利的,铭少以前住过寄宿学校,生活自理应该不成问题。要是他实在住不惯宿舍,我再给他另安排住处。”

“那就拜托你了。”

郑嘉义心下悚然。大老板从没对谁这么客气地说过话,听到他这么诚恳地拜托自己,郑嘉义岂止是“受宠若惊”,简直算得上“大惊失色”了。

“大老板,您要是这么担心铭少,何不亲自来看看?虽然铭少不愿您跟来,但是悄悄看一眼他又不知道。”

“看你八点钟方向。”

郑嘉义扭过身子。

乔元礼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为了迎合大学校园的氛围,没穿惯常的西装,而是一身休闲装扮,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家长。他一手拿手机,另一手扶着梧桐树。郑嘉义距离他太远,听不到他说话,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铭易就拜托你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挂断电话。两名保镖不知从哪棵树后冒出来,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