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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刑师(24)+番外

达蒂诺点点头:“没想到那个老东西还挺有责任感的嘛。”

莱卡经过一排又一排长椅,走上舞台,感觉自己像踩着红地毯去领奖的明星一样,虽然礼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来到达蒂诺身边,发现钢琴上没有琴谱。

“你呢?你在这儿做什麽?”他问。

达蒂诺仰起头凝视着他:“你在门外偷窥了老半天都没看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弹钢琴。”莱卡无力地说,“可他们……狱警什麽的,允许你进来?”

“为什麽不?反正钢琴放在这儿又没有人用。”达蒂诺耸耸肩,“而且只要塞钱,他们什麽都会准许──喂,你那是什麽表情?这事值得你大惊小怪吗?”

莱卡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摆着一副惊恐的表情,活像刚从游乐园恐怖馆里出来的小朋友。他动了动脸上的肌肉,冷静下来,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动权。

“我都不知道你会弹钢琴。”他用挖苦的口吻说,“你从前还说自己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纨!子弟呢。我看你这位‘纨!子弟’也太过多才多艺了点儿吧?”

“这算什麽,”达蒂诺显得很不高兴,“我不能有兴趣爱好吗?”

“加上折纸和读书,”莱卡默默地把“做爱”这个词咽了回去,“你的爱好还真不少。”

金发青年扭过头,轻轻抚摸着琴键。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演奏钢琴的手。

“不止是爱好,我很擅长这个。”他像是吹嘘般地说,“你知道吗,这首曲子号称世界上难度最大的钢琴曲之一……”

“《唐璜的回忆》。”莱卡接话。

达蒂诺惊奇地看向他。“你知道?”

莱卡抓了抓头发:“呃……我有个朋友,是个音乐爱好者,跟他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达蒂诺哼了一声:“没想到我们的莱卡身边也有不少高人嘛。”

哪里算是“高人”了。莱卡想。思想者那个家夥就是附庸风雅,其实只是半瓶醋。他抓住这个机会贬损好友:“他就是个业余爱好者而已,比不上你专业。”

金发青年又低下头。“我也不是自己想学的。一开始是我母亲逼我学的。”他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督促我练琴,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等我长到能自由支配自己生活的年龄,就果断放弃了钢琴。”

莱卡说:“我懂的,父母总喜欢在孩子身上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你母亲肯定是自己喜欢钢琴,才强迫你学的。”

达蒂诺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麽久远的回忆。“没错,”他梦游似的说,“她喜欢钢琴,而且非常擅长这个。每次家族聚会或者招待宾客,她总要现场表演。我常常想,如果她不是嫁给了我父亲,肯定会成为世界知名的钢琴家。”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等到她死了之後我才想起来,她有多麽喜欢钢琴。除了这个,我还有什麽方式可以怀念她呢?连这首曲子都是她最喜欢的……”

又是片刻的沈默,达蒂诺摇了摇头,宛如从一个梦境中清醒过来。“算了,我不想说这个。”

他再度望向莱卡。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进礼堂里,落在他们脚边的地板上,形成一片几何型的光影。达蒂诺的蓝眼睛清澈得有如高原的天空。他们之间恰巧构成了一个微妙的角度,在莱卡的位置,只要稍微弯下腰,就能吻到达蒂诺蔷薇色的嘴唇──他想要吻他!

但是这样不对。不能再这麽继续下去了!莱卡将目光从达蒂诺俊美的脸上移开。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所做过的最艰难的事之一。

“我……我过会儿还要去医务室找医生。”杀手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我得让他把我的夹板拆掉。”

“这麽快?”达蒂诺诧异道。

“夹板太不方便了,严重妨碍我生活和工作。亨利先生总是嫌弃我不能帮他忙,说什麽‘现在的年轻人身体太娇弱了,一点小病小灾都经不起’。反正手臂现在也不痛了,我觉得差不多好了吧。”

达蒂诺长长的“唔”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麽早拆掉比较好。”

“反正我以前也骨折过,都是过一两个星期就能活蹦乱跳了。”

“你确定?你的手可是我弄断的,我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

莱卡脱口而出:“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打上夹板,悲惨成这样!”

达蒂诺双眉微蹙:“奇怪啊,莱卡,之前你让我为你着想,多关心你的身体健康,现在我关心了,你又不领情。”

“那我谢谢你哦!”你关心的方向完全不对嘛!

年轻暴君的脸上又出现了神秘莫测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些什麽。莱卡想:我刚刚竟然会想吻他,真是昏了头!

趁达蒂诺还没发难,莱卡赶紧高喊着“我去医务室了!再晚说不定医生就下班了!”冲出礼堂──几乎可以算得上落荒而逃。

第二十五章

医务室的医生拒绝为莱卡拆夹板。

“莫奈先生,以您的伤势,这夹板至少得打一个月。”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您觉得!”医生怪叫道,“到底我是医生,还是您是医生?莫非您自认为在医术上比我更专业?还是您怀疑我的判断水准?”

莱卡辩称道:“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那也只是‘您觉得’而已!”医生像面对无知小学生那样怜悯地看着莱卡,“您的骨头正在愈合中,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实际上它还没有完全痊愈。如果贸然拆掉夹板,而您又乱动这只手臂,那麽还没愈合的骨头就会……”医生将两只手掌平放在一起,然後做出“断裂”的姿势,“像泰坦尼克号一样从中间断成两截。”

“您说得也太夸张了……”

“等到它真断了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要哭喊着‘医生救救我’然後跑到医务室来求我给您再把它接上。”

莱卡恳切地说:“拜托了,医生,右手打着夹板,真的很妨碍我的生活。我会注意不用右手搬挪重物什麽的……”

“您不是还有左手吗?”医生快速地说,“况且您还有达蒂诺。纳卡雷拉,要右手做什麽?”

莱卡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座监狱里的人怎麽都如此难以沟通呢?他冥思苦想,最後决定对医生施展苦肉计。

他示意医生靠近,然後低声说:“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不要说出去。”

医生立刻像磁铁一样靠了过来:“我是有职业道德的人,会守口如瓶的。”

莱卡故作忧伤地说:“我已经没有达蒂诺。纳卡雷拉了。”

医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他随即释然道:“啊……我明白的,他移情别恋得可真快,不是吗?”

“所以我需要右手。”

“我发自内心地同情您,莫奈先生。”医生的语气却半点“同情”也没有,倒是十分愉快,仿佛这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莱卡看到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您同意给我拆夹板了?”

“想都别想。”

医生扞卫自己身为医疗卫生人员之尊严的决心如同伊泰普大坝一样无懈可击,莱卡最後只好妥协,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囚室。达蒂诺还没回来,想必还在礼堂里练琴。

莱卡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思索自己为什麽要舍近求远去找医生。他完全可以自己把夹板弄下来,虽然这玩意儿用一圈又一圈绷带绳子什麽的绑得结结实实,但如果他硬是把这东西拆开,也不是做不到。

这麽决定後,莱卡从左臂的皮带上抽出一叶刀片,切开绑在右臂上的绷带,再把固定用的绳子划断,将裹在皮肤上的东西统统拽下来。不得不说医生的水准就是高,莱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才完全将夹板弄开。

他动了动右臂,试着握紧拳头,再放松力量。依旧能感到微微的刺痛。不过莱卡没把它放在心上。他又不是第一次断手断脚了,只要他不用太大力气,那点小伤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将拆下来的绷带、棉花和夹板收到一起,扔进垃圾桶,接着到盥洗台上清洗右臂。因为打着夹板,右臂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清洁了,散发着一种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