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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10)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多年以后她回到故地,才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仍然没明白王将军的那行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下山之后,一个军士打扮的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星夜疾驰,不知过了多少天,终于在位于剡县天台山脚下的一个草庐前下马,他拍拍她蓬乱得像草窝的小脑袋,说:“阿容,下马,带你见阿翁。”

有谁想听王将军和阿容她娘的故事吗。

第7章 【四】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与阿翁在天台山下住的一段时间,是阿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阿翁是远近闻名的医者,据说曾入宫做过御医,替圣人医好过顽疾。自从数年前辞官归乡后就云游四海做义诊,无论去哪都有病人慕名远道而来。为图清净,他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便要搬家。

此次到了天台山,因收了阿容这个小拖油瓶,就多呆了几年。王将军自将她撂给阿翁之后颇为放心,每年只来一两趟,看看她长高否,吃胖否,生病否,再扔给她几本兵书兵法并其他杂书让他研读,俨然一位老父亲。

然而阿容不成器,跟着一代医学宗师孙夫子十余年,于行医问诊无甚长进,于吃上却颇为精通,能将《千金方》中食补的方子倒背如流还能举一反三活学活用。因此每当稀客王将军来检查她功课被气得翻白眼之时,她就笑眯眯地端出新开发出的甜食来哄他,当下凑效,屡试不爽。

奈何孙夫子医者仁心,锲而不舍地观察数年之后终于发现了阿容在吃饭与做饭之外的其他特长。她行动敏捷反应又灵活,擅长使用各种精细工具切割和处理食材,且记性奇佳,尤其在记图与识人上可以过目不忘。

于是在她稍大一点之后便带她出诊,尤其仔细地教她针灸和穴位,再大一点便教她在自己为病人动刀时在一旁打下手,让她学习如何控制麻沸散的剂量,如何切割要害和缝合伤口而不伤及其他部位。

某天,孙夫子在拣草药,她在一旁练习在铜人身上扎针,到后来觉得实在没难度,就闭上眼睛,一边背穴位一边扎。睁开眼时,就看见阔别半年的王将军站在她对面,一脸朽木终于居然成材的欣慰表情。从那以后,他每次来时都要带一两件小巧趁手的兵器,飞镖、短剑、锥子、钢针,又给她扎了个稻草人,让她平日里对着草人练习。天长日久,她的武学造诣也堪称拿得出手。

直到如今,阿容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后来那些变故,她现在应该已经继承了阿翁的衣钵,游山玩水行医问诊,天地兴亡两不知,该有多快活。可惜如果二字在命运面前太过单薄。

那年她十四岁,如往常一样采草药回来,走到草庐门口却见到了身披黑甲匆匆从屋外走出的王将军。自上次他被派去征讨西突厥已过去数年,脸被西域烈日晒得黝黑。王将军见到她,先是一愣,恍然若见到故人,接着笑了一下,摸摸她脑袋,说了声:“长高了。” 便飞身上马,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说照顾好阿翁,便策马消失在密林中。

她回头,望见阿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站在门口长叹一声,说,此次王将军受王命去征讨吐蕃,前路凶险。阿容,收拾行李,我们即日启程,去越州。

数天后,他们一路颠簸,终于到了越州会稽郡。

会稽郡曾是多朝古都,文采风流地,比起剡县来不知好玩了多少。阿翁虽清贫,但医名过盛,因此不几日便在当地大族威逼利诱之下将药铺开在了城内最繁华的街上。不几日,阿容就培养了一个新爱好,就是每天清早趁着药铺卸门板开张之时,趴在窗口看各家各户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们络绎出门,前往城中的县学去上早课。

她虽不爱上学,却着实爱看那些谈吐文雅、举止有度又一心向学的小郎君。再加上她新买了几册传奇,讲的全是相如文君、西子范蠡之类莺莺燕燕的故事,看得她连连叹气,伤春悲秋,连新制的山楂糕都不香了。

而在那些小郎君之中,有个颇为显眼的,是阿容每天抢着去卸门板的最大动力。

他年纪看起来与阿容相仿,头发却是耀眼的银白。第一回 见他时,是阿翁头天开张,她一早便在店外等着,看见他远远从街西侧桥头走来,穿着白色圆领锦袍,一头白发,个子比同龄男子高些,在阳光下灿然若神,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她的阿耶阿娘尚在的时候,那些深山中虚无缥缈的回忆。

他每日是最早到县学的一个,且每日都是独来独往。其他人或是三两结伴而行,或是大族子弟出门有车马仆从浩浩荡荡,只有他,每天扛一个小包装着笔墨纸砚和书册,天刚亮便从桥西头出现,待到日落西山才从县学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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