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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11)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偶然一次,阿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一直独自上学。那天薄暮沉沉,他下了课归家,街边传来大声嬉闹喊叫,说着“白发妖怪”、“克父克母”之类不堪入耳的话,还冲他身上扔石块。他只是装作未闻地往前走,后背挺立如竹,有几块碎石砸到他身上,他也不闪躲,霎时破了皮,血污了白色锦袍。直到有个人喊了一句“娼妇之子,也配上县学”,他突然停下脚步,攥紧了拳,直直盯着那个人,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到那人心底发毛,然后骂骂咧咧地走掉。他却依然站在原地许久,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他们第一次说上话是在药铺。他带了方子来开药,阿容替他抓药,眼尖瞧见他手臂上有鞭痕,便又塞给他一瓶创药,说是她自己做的,要他帮忙试试药效。他没说话,只是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眼眶很深,眉毛英挺,随便看人一眼都像是含情凝睇,望得她心里一跳。

第二次说上话还是在药材铺,他又来抓方子,还给她带了一块墨。他这回换了青色袍服,看不见手臂上的伤痕。

那之后,她有许久没有见过他。阿容以为自己起得不够早,连着数天鸡都没叫就爬起来梳洗打扮,就差蹲在桥头等着他,却再没见过。她求阿翁帮忙打听他家的消息,而消息灵通的阿翁打听出来的也只有说城西李家的小郎君李崔巍近日来受了风寒,在家调养,故在县学告了假。阿容却不信。以他那样执拗的性子,别说是受了风寒,就算是摔断了腿,他也能第二天拖着断腿去县学。

阿翁见她天天唉声叹气,就差刻一个愁字在额头上,实在太过碍眼,便甩了她一个治伤寒的方子:“要救你的小郎君,自己看着办。”

阿容:追星太难了 。

第8章 【五】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她仔细研究了阿翁给的方子,又与之前李家小郎君来抓药时给她的方子做了比对,改了一改,第二天便戴上幕篱,又包了一包药,拿着拜帖去了李宅,说是孙夫子这几日研究医谱,发现前几日贵府给的方子里缺了一味重要药材,今日特送上门来。

李宅空旷而深远,下人将她的来意一层层地报进内宅,她在门口站着等,手心被冷汗浸得透湿。

不多时她便被延请进了宅内,主厅中端坐着一位年逾五十的贵妇,面貌和煦,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下吃茶。

她仔细嗅了嗅堂内空气,确实闻得到药味,与前几日李崔巍来配的药相同,是用来治心悸昏沉、食欲不振等类病的药,却与伤寒无关。她摘了幕篱,低眉顺眼地同贵妇攀谈了几句,得知这药是她本人在服用。此时帘子一掀,一个小侍女端着茶盏走进来,她便马上问道,家翁亦听闻贵府小公子近日得了风寒,问小公子安康。

端茶的侍女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堂上夫人狠厉地剜了她一眼,侍女慌忙跪下连连磕头。她心下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寒暄,起身行礼告辞。

待到夜幕降临,她等着阿翁睡下后,换上练武时穿的短衣长裤,套上革靴,潜行到李宅后院,从院墙外搭了个软梯爬了上去。

进了院,她一间屋一间屋地摸过去,却在连廊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脸,正是那天险些砸了茶盏的侍女。她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往后院走去,一幅要做坏事但又心理素质不太好的样子。

她远远跟着侍女往后院走,看着她拐进一个偏僻别院,又走到别院后的柴房,掏出钥匙开了门,房里点了烛,虽然光线熹微,却还是让她瞧见了一个白发身影,顿时心跳不止。

她耐心等到侍女走掉,再用发簪把门锁撬开,闪身进门,回头恰巧撞上他从稻草堆上挣扎起身。他讶异,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是你?” 阿容不好意思道:“是我。”

她说完皱起鼻子嗅了嗅,闻到房间里一丝似有若无的药味。低头看见方才侍女拿进来的食盒,揭开盖子看见一碗白粥,几样小菜。她将吃食拿起来挨个闻了闻,片刻后才对他说,别吃,有毒。

李崔巍咳嗽了一声,扯起嘴唇笑了笑,说,我知道。

他身上全是伤,多数是鞭伤,肩上还有烫伤痕迹,血色已经变褐,十分触目惊心。

她正在冥思苦想,却看见他拿起碗筷,抬头对她说,你走吧,就当今晚没来过。我的命,你救不了。

此时却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得已,阿容从窗户上翻了出去,趴在墙边听动静。她听见李崔巍将粥和菜悉数倒掉,片刻之后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方才的侍女走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李崔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来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抬来一个草席,进屋将他扛出来卷在草席里,摇摇晃晃出了侧门,沿着后街向城外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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