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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191)

他直觉灯烛比平日里更亮一些,刚才黄沙遮天蔽目,多亏了有这么点光亮指引,才能安然到达。

葛撒戈骑快马追上他,道:“可汗,有几个伤兵挺不住了,咱们的药都用完了,粮食也早就吃完了。”

耶勒道:“我们马上进城,城里有药也有粮食。”

风势愈加凛冽,吹灭城台上几盏灯烛,前方陡然变得黑压压的。

身后又有伤兵痛苦哀嚎,葛撒戈想去看,耶勒横鞭拦住他,道:“别耽误时间了,快些进城还能快些给他们医治。”

前方城门紧闭,耶勒早就给穆罕尔王传过信,按照惯例,他应当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亮出符令,守城兵就会给开城门。

葛撒戈策马紧随耶勒,苦涩道:“不知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我娘,从前她还活着的时候,每回我同可汗行军归来,她都会提灯在家门口等我的。”

血海里趟过,停泊在即,分外脆弱。

耶勒想起这一场血战,纵然心上布满厚茧刀剑不入,还是难得体贴地没有嘲笑葛撒戈,只安慰道:“那你娶个媳妇,以后让你媳妇提灯在家门口等你。”

葛撒戈虽然外表粗糙,却是个脸皮薄的小郎君,转瞬红了脸,低声道:“还是可汗娶吧,您娶个温柔细心的可敦,行军归来时,就有人接我们了。”

他声若蚊吶,裹挟在狂风中,也不知耶勒听到没有,倒是沉默着没有回应。

说话间抵到城门下了。

葛撒戈从耶勒手中接过符令,正欲上前喝开城门,那两扇厚重漆门却自己开了,轰隆隆大敞,门后烛光零散如星芒,夜风中寒冷砭骨,这点光却让人心里一暖。

葛撒戈高兴道:“肯定是穆罕尔王来迎我们了。”

耶勒嘴上嗤笑:“他可算长点心了。”心中却感念颇深,率领残部进城,眼见穆罕尔王牵着高头骏马候在街道中央,一边掀起鹤氅挡风,一边朝他迎过来,嘴里念叨:“我就说嘛,这人皮糙肉厚惯了,走丢了也没人稀罕,大晚上的,好好在家睡觉不行,非得出来挨一顿冻。”

耶勒方才注意到,穆罕尔王身边还站了一个人,娇小身躯裹在黑狐裘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音晚不理他,在青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耶勒跟前,道:“舅舅。”又朝向他身旁微笑:“葛撒戈。”

葛撒戈呲出两排白牙:“小姐安好。”

音晚想起穆罕尔王说的话,料想伤兵跟在队伍后面,忙侧身道:“我们快回家吧。”

耶勒一直默默凝睇着她,倏尔温柔一笑:“好。”

回到别苑时,苏夫人已经睡下了,斋堂里黑漆漆的,值夜侍女正在檐下打盹。

耶勒怕惊扰到苏夫人,命人把伤兵送去偏院由郎中医治。

穆罕尔王瞧着人家软枕高席睡得踏实,自己却吹了半宿凉风,愈加不忿,揪着音晚念叨:“你们女人家一天到晚就爱小题大做,可汗是什么人啊,草原大英雄,不败战神,他会迷路找不着家吗?简直笑话。”

把音晚烦得不行:“我说自己去,没让你去,是你非要跟着。”

穆罕尔王当即跳脚:“你都怀孕七个月了,我敢让你自己出门吗?万一有个好歹,可汗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

耶勒沐浴后换过新衣,坐在榻边捧着碗喝粥,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眼中闪动笑意。

音晚正领着青狄和花穗按照郎中要求剪纱布,搓布绳,分神抬头冲穆罕尔王道:“你说你明明挺好的一个人,非要在嘴上啰嗦,生怕别人念你好似的。”

穆罕尔王捧起热茶灌了半壶,润过嗓子,说:“我就是跟你讲讲道理,可汗常年征战在外,刀山火海里熬过来的,跟你们长安那些娇滴滴的小男人不一样……”

檐下风铃脆响,耶勒端着碗出来,唇边噙柔暖笑意:“粥很好喝,我还想再来一碗。”

花穗接过碗去厨房盛粥,穆罕尔王却像活见了鬼似的瞪圆眼睛看耶勒,耶勒恍若未觉,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我听说你吩咐人往城台石灯里添了烛油,多谢啊。”

穆罕尔王呆愣愣看他,好半天才嫌弃地掸掸衣领,连珠炮似的道:“别谢我,是你那小外甥女的主意,说风沙太大,怕你们夜间行军找不着回家的路,真是有趣,你又不是大周那些颓靡软弱的世家公子哥,会找不着路?侮辱谁呢。”

耶勒微怔,朝他张了张口,感觉难以启齿,又悄默声地闭上。

音晚数月来旁观,觉得舅舅跟身边人的相处甚是奇怪,好像大家都把他当成了铁人,刀剑不入,百毒不侵。

可这世上哪有人真的能刀剑不入啊。

从前兄长在武卫营当差时,只要外出执行任务,不管回来得多晚,外面多冷,音晚和父亲都会在门口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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