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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5)

亭中抱柱有联:“俗世浊浊,与谁共饮。”

少年时的萧煜极喜欢躲在这亭子里饮几盅小酒。

当时还是康宁帝在位时,音晚的姑母,如今的谢太后当时还只是谢贵妃,膝下有两子,魏王萧焕,即后来承继大统的善阳帝。

还有一个,就是淮王萧煜。

萧煜是姑母的幼子,是音晚正儿八经的表哥,只不过,他比音晚大了整整十岁。

萧煜十六岁那年,得封一品亲王,谢过皇恩,应酬过朝臣,便拿了一盅鹤殇酒跑来找音晚的父亲。

他与音晚的父亲虽是甥舅,但相差不过十岁,颇为投契,时常在一起鬼混。

那日父亲有客,不便相见,随意遣了音晚来见他。

“我爹说了,多事之秋,当谨慎行事。表哥加封本是好事,但切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木秀于林,总易招妒……”

萧煜坐在亭中石凳上,翘着腿儿,手里提着酒壶,瞧着这么个才六岁的女娃娃跟个老夫子似的教训起自己来,又好气又好笑,没等她说完,就劈手往她头上弹了个爆栗,笑道:“你这么点个小孩儿,知道什么叫多事之秋?什么是木秀于林吗?”

音晚捂着被弹的头,仰头瞪向萧煜,怒道:“我爹还说了,让你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说完了,我走了!”

秋风自颊边擦过,带来萧煜朗越的嗓音:“去哪儿啊?你爹不理我,你也不理我。生气了?要不我给你赔个不是,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大火气……”

那时的萧煜,是极和善温煦的,再也找不出比他脾气更好的人。

他容颜俊秀,天姿玉质,是西京一等一的美男子。又有王爵加身,行事洒脱豁达,心怀坦荡,性子活泼,喜好交际,挚友无数,出来进去花团拥簇,正是最风光无限的时候。

他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光明,注定一生尊荣顺遂。

但是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是他少年时最后的一段好光景,过了这几个月,便有十年暗无天日的圈禁在等着他。

黑白颠倒,众叛亲离的十年。

相传,那个时候先帝曾因昭徳太子仁义有余,而谋略不足有过易储淮王的心思。

但可惜就可惜在,谢家做为外戚,把持朝政,手握大权,足可以左右储位承继。

而萧煜虽是谢氏之子,却因自幼养在胡皇后膝下,与谢家关系疏离,反倒和胡皇后亲子昭徳太子交好。

中间有过什么波折,外人难知。

世人知道的是,谢家最终在淮王萧煜和善阳帝之间选择了后者,亲手炮制了十一年前的冤案,污蔑昭徳太子谋反,使他冤死狱中。又把萧煜牵扯进来,囚禁在西苑,一囚便是整十年。

梦里的音晚突然觉得憋闷,想要挣脱魇境清醒过来,可画面流转,蓦地,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她方才想起,原来那一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音晚气蹬蹬地跑上浮桥,刚下过雨,桥上又有苔藓,滑得很,音晚跑了没几步,脚底一个踉跄,小小的身子一歪,从绳索下滑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仆从侍婢们慌忙来救。

音晚落水,他们不敢不救,可大多是北方旱鸭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搅成了一锅乱粥。

萧煜实在看不下去,脱了外裳,一头扎进水里,抱起音晚往岸上游,边游边抱怨:“爷是来你们家做客的,好酒好茶还没喝你们一口,先成了只落汤鸡,合该爷出门没看黄历,这都是什么事。”

音晚只记得那日春水幽深凉彻入骨,她被裹挟在里面,怎么也挣不开。她幼时早慧,比同龄孩子懂许多事,想到这样怕是要被淹死了。正发愁父亲跟兄长见到她的尸体会哭,突然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虽然抱她的人很啰嗦,一直在埋怨,可他的臂膀很有力,抱她抱得很紧,甚至怕她憋坏了,还在往岸上游的途中将她举高,让她吸几口新鲜气。

音晚的心正渐渐平静下来,觉得这个梦好像没有那么灰暗压抑了,一瞬之间,眼前场景又发生了变幻。

红烛摇曳,绣帷低垂,落在上面两道人影,挨得极近,可又有说不出的疏离。

那是音晚和萧煜的大婚之夜,距离音晚落水已经过去十年了。

萧煜斜靠在床边,华服流裳,委曳在地,脸上挂着微醺后的慵懒。

音晚坐在他身边,手紧攥着团扇,直攥出一手黏腻的汗,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表哥……”

寝殿里一片静谧,宛如深潭,死寂沉沉的。

没有得到回应的音晚正想再叫一声,忽听萧煜的声音飘过来。

“你要是再敢叫我表哥,我就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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