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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林鸟(4)

有时说到谭师傅的命运,谭维总免不了抨击这个,针砭那个,给谭师傅搞点民间平反昭雪:“怎么能这样?一个人的命运就这么彻底改变了,这可是用多少金钱都挽回不了的损失啊 ! 何况他们还没陪你钱 --- ”

谭师傅好像已经“一笑泯恩仇”了,或者已经超脱金钱了,只呵呵一笑,说:“可能他们知道金钱赔偿不了,也就不劳那个神了。”

有时谭师傅也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半仰着头,仿佛在跟什么超自然的 BEING 交流一样,说:“人哪,就像蚂蚁,忙忙碌碌地谋生存,作古正经地窝里斗,但从来没想到头上就有一只大铁拳,不定什么时候就伸出一只手指,按住你,轻轻地一捻 --- ”于是谭师傅那根沾满机油的手指在空中象征性地一捻,“你就报销了 ---- ”

这个蚂蚁和铁拳的比喻,谭维从他爷爷那里也听到过,但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感触深,可能是谭师傅的身世起了注解作用,也可能是小店的那种气氛起了烘托作用,总而言之,就是听得他很有一种在命运面前无奈而渺小的感觉。

不过今天谭师傅没有雅兴发表人生高论,只聚精会神地修车,用一个脏乎乎的脸盆装了水,把拆下来的“胎”放在水里找漏洞。对面人家的电视正在播新闻,附近有炒菜做饭打鸡骂狗的声音,路人都是低头缩肩,行色匆匆,完全是一幅“人如蝼蚁,命如铁拳”的画面。

谭维正在那里小资着他的小资,突然听见有摩托驶近的声音,他想起谭婶的话,心想是不是也该弄辆摩托了?正想着,只见那辆摩托停在了他附近,骑手两腿叉站着,正微笑着看他。

他认出那是他的同事谢怡红,他没想到一个人戴了头盔可以使相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谢怡红差不多是天天见面的人,两个人都是 B 大的老师,而且在同一个系,共用同一个实验室,但他从来没发现谢怡红的脸有这份英姿勃勃的俏丽。

他小时候学了几天绘画的,所以看人的时候免不了扯到比例什么的上头去。他想平时没发现谢怡红的这份俏丽,可能是因为谢怡红眼睛生得上,额头比较短,显得脸的下半部分过长,但戴了头盔,就把额头拉长了,看上去眼睛就位于脸面的二分之一处了,而这个上下比例一般是孩子才有的。可见人的脸面好看不好看,比例太重要了,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兀自在那里出神,只听谢怡红笑着问:“怎么?不认识了?”

“呃 --- 还真有点不认识了,今天怎么 --- 这么 --- ”他有点怕谢怡红,觉得跟她说话总是他吃亏,无论他说什么,谢怡红都可以提个问题,把他问得人仰马翻,所以他干脆呵呵几声,等于是划个长线,让谢怡红自己去填空。

谢怡红打趣说:“打胎啊?打好了没有?打好了一起走,找个地方补养一下身子 --- ”

谭维自惭形秽:“你骑的是 --- 电驴子,我这 --- 土驴能跟你一起走?”

“把你的车丢这里修,我载你去吃酒席 --- 吃完再回来拿 --- ”

“还是算了吧 --- ”

“怎么?小冰在家等着?那连她一起请了,我先把你载回去,然后我们三人打个的 --- ”

“不用了,小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你 --- 赶快去赴宴吧 --- ”

谢怡红眉毛一挑:“小冰还没回来?你也太放任自流了吧?让她跟那些色鬼糟老头子搞到这么晚还不回家,你就不担心?”

一个“搞”字,听得谭维心里一烦,不知道是在烦谢怡红这样说,还是在烦妻子庄冰这么晚还不回家,很可能两个原因都有,因为小冰这么晚不回家也是谢怡红起的头。

谢怡红跟庄冰是好朋友,因为比庄冰大几岁,一直是以大姐自居,时时刻刻在敲打谭维,叫他不要欺负小冰。就是因为谢怡红的撺掇,小冰才会辞了大学教职,跑去做保险。他对妻子做保险是比较担心的,但小冰要做,所以他也不好过多干涉,有时就自欺欺人地不去想那些事。但谢怡红显然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角色,一爪子就挖得他一个血印。

他没吭声。

谢怡红呵呵笑着说:“又刺激你那大男子主义的脆弱心灵了吧?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怎么才能激得你跳,所以激你一下。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穿我的鬼把戏?”

谭维好脾气地跟着笑了一阵,说:“你还是赶快去赴宴吧,别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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