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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忽悠(89)

“也许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再来。”他抱歉地说。

“不不不,为什么要等?”她走进屋子,很慌乱地说,“我——把东西放厨房里去吧。”

他站在客厅,没有跟进厨房。艾米把东西放到厨房,站在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客厅。他还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艾米站在他对面,问:“为什么戴——帽子?”

他笑了笑:“没头发,怕——吓着了你。”

“把帽子取了吧,我——会习惯的。”

他顺从地取了帽子,她胆怯地打量他。她听静秋说“可能你会认不出他来”的时候,心里想象的是像以前电影里面那些被捕的政治犯一样的,头发老长,胡子也是老长,两眼深陷,炯炯有神。她能接受那个形象,甚至很欣赏那个形象,因为那个形象虽然苍凉,但苍凉中含着一种悲剧美。

她绝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他的脸色很苍白,白中带青的感觉。他的头虽然不完全是光的,但几乎是,胡子也不见了,使他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如果不是他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善良的,她几乎不敢看他了。

她有点怀疑那些有关政治犯的电影是在美化那些监狱,那时的政治犯真的是那样的吗?看来收审站才知道怎样丑化一个人,从而让社会对他另眼相待,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对他产生畏惧感。

他仍像从前那样,爱把手放在裤兜里,但他的背不再像从前那样笔直,而是微微地向左倾斜,好像一边的重量比另一边的重量更让他不堪负荷一样。他穿了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开胸毛背心,中年男人穿的那种,使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他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然后笑了一下,说:“你瘦了,在减肥?”

“没有,你坐呀,站着干嘛?”她指指沙发。

他很顺从地坐了下去,搓着两手:“你——下午没课?”

“有,逃课了,想——跟他们一起去接你,哪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不速之客——一般是不受欢迎的——”

“哪里,”她觉得很尴尬,刚才一路上想的都是待会在收审站门口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去,但却在客厅见到了他,刚才没扑,现在好像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扑过去了一样。他也没有主动走上前来把她拥进怀里,两个人像被人介绍相亲的男女一样,很尴尬地坐在客厅里讲话。

她想了想,走到沙发跟前,坐在他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她发现他的手变得很粗糙,手掌心有了很多硬茧。“你——在里面——要劳动?”

“嗯,”他说着,像从前那样,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居然因为不光滑,不断地挂住了她的头发。他很快缩回手去,解嘲地说,“难怪焦大不敢爱林妹妹,手——太粗糙了。”

“小昆对我说你在里面就是看看书、看看报。”

“有时也看看书,看看报的,主要是看《邓小平文选》,有时可以看到《人民日报》。”

“你看那玩意?那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得进去?”

“比没书看强。看不进去,就在心里把一个个句子翻译成英语、俄语和日语,没有辞典,瞎译。”

她笑了一下,问:“干活累不累?”

“不累,宁愿干活,因为他们审起人来,都是车轮战术,一个一个轮换着上来审,让你成天成夜睡不成觉,那种感觉,比干活还累,老觉得没睡好。刚才坐沙发上就睡着了,你开门我才醒过来。”他转了话头,问她,“你——快考试了吧?”

“快了。”她看着他,坦率地说,“我以为见面的时候,我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你怀里去的,结果却搞得像陌生人一样。”

“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可怕了吧。”

“瞎说,有什么可怕的?”她走到他面前,站在他两腿中间,搂着他的脖子,他把头埋在她胸前,很长时间没动。然后他站起来,搂住她,松松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挤到他怀里,扬起脸,等他来吻她。她看见他好像咧了一下嘴,然后俯下来,紧紧地吻住了她。很久,她松开嘴,喘口气,却闻到一股药水味。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她问:“你身上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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