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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638)

做好这番安排,蕙娘从容等待那场法事。

眼泪从滕绍眼角无声滑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诅咒是针对我父亲的,要惩罚,也该冲着我来,只恨我无力对抗这命运,最终连累了我的妻儿,得知真相后我常在想,我和蕙娘一生未做过恶事,为何会有此遭遇?咒怨源自南阳一战的百姓,但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想恨,竟无人可恨。

蔺承佑心里异常酸苦,面对这种堪比泥淖中挣扎的绝望,言语上的宽慰,显得何其无力。

滕绍望着虚空的某个点,忽然凄恻地笑了笑:“我问智仁和尚,蕙娘求来的这把剑,能不能帮玉儿化解身上的咒怨?智仁和尚却说,虽说玉儿用小涯剑除了不少邪祟,咒怨可能仍未消解,因为我印堂发黑,最近定有劫难,除非我此次出征平安无事,才能说明此咒已破。于是我提前准备了这件咒衣,这是世上最恶毒的自我惩罚之术,唯有如此,方能化解世上最恶毒的咒怨。只有我也落得永世不得轮回的下场,方能为玉儿挡完这场灾。”

话音未落,滕绍忽然重重喘息起来,蔺承佑一惊,滕绍脸色在迅速变差。

中尸毒之人情绪不该大起大落,毕竟这样会促使毒素蔓延周身,方才滕绍说起往事时,蔺承佑屡次想打断,但滕绍一心要用自己的死为女儿挣来一线生机,并无求生的意志,智仁和尚的话应验了,滕绍父女身上的咒怨仍在,打从今晚被怨尸伤到的那一刻起,滕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滕将军。”蔺承佑忧心如焚,扣住滕绍的下颌将一粒护神丹塞入滕绍口中。若是身上带着六元丹就好了,六元丹解妖毒有奇效。可惜师公回长安之后尚未调配此药,而他平日不离身的那一瓶,又在紫云楼对付树妖那回,全数分给了昏迷不醒的杜庭兰等人。

想到此处,蔺承佑有些怔忪,滕玉意拼死从树妖手下救下表姐的性命,但也因此提前分完了六元丹,致使滕将军中毒之际没有余药再为其施救,这岂不都是冥冥中注定——

眼看滕绍状况越来越差,蔺承佑忽令停车,下车到另一辆负着辎重的马车上取来一件东西,快速回到滕绍身边。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盒蜜饯和一叠妆花缎。

“滕将军。”蔺承佑扶起滕绍,示意他看妆花缎里的那件物事,“这是阿玉让人送到军中的包裹,六月就从长安送出来了,但因为这两月镇海军和神策军辗转各地,直到昨晚我才收到,一共两样东西,一样是她亲手做的蜜饯,是给我的。另一样是给滕将军的。滕将军,您好好瞧瞧,这是阿玉亲手为你做的夏裳。”

滕绍泪眼定定凝视着面前之物,那是一件佛头青的夏裳,针脚有些粗陋。

蔺承佑托起夏裳上的衣袖,以便滕绍能看清楚上头繁复的花纹:“我不知道阿玉做这件衣裳花了多少时日,但光看这上头的纹路就知道她倾注了不少心血,每一针每一线,每一块衣角都是她亲手缝做的,她知道军中炎热,衣裳越轻软越好,做了衣裳送到军中,无非是想让父亲少受些暑热,滕将军,阿玉心里有多记挂父亲,您还不知道么?”

滕绍鼻翼翕动,透过泪雾打量针脚。

“父亲出征,阿玉一定盼着父亲平安归来,如果到最后等来的是父亲的尸首,阿玉心里会多难过。阿玉自小没了阿娘,阿爷再一走,她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若是再知道滕将军为了替她解咒落得个魂魄无归的下场,就算她能长命百岁,这一辈子恐怕也会无法释怀。滕将军,您和滕夫人对阿玉的疼爱,比我想得还要深,但阿玉对爷娘的爱,未必逊于你们。滕将军坚毅过人,走到这一步也是别无选择,但事情未到最后一刻,未必没有转机。”

“就算为了阿玉,也请滕将军务必要支撑到长安。”说罢,蔺承佑郑重其事将那件夏裳披到滕绍身上。

滕绍含着泪光闭上眼睛,这衣裳柔软如丝,让他想起女儿幼时白嫩的腮帮子,回忆一帧帧掠过眼前,让他的心变得跟布料一样柔软,沉默良久,尽管他已是气若游丝,仍吃力地颔了颔首。

***

去往青云观的途中,滕玉意空前沉默。

绝圣和弃智甚少看到滕玉意神色如此凝重,也不敢贸然搭话。

一路上,滕玉意腕子上的玄音铃时不时响几声,铃声倒是很轻微,这说明外头的邪祟法力低微,绝圣和弃智手捏符箓,掀开窗帷往外看,夜色深沉,街上不时可见邪祟飘荡而过。

滕玉意自顾自出了一回神,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往日绝圣和弃智见到邪祟就收,今晚这一路却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