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73)

话说回来，任谁一大早发现昨天还活生生的“人”成为了一具尸体就躺在身边，都会留下点心理阴影吧。

三日之期今夜即满，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办法我也已经想好，不能保证绝对成功，但至少值得一试。

我的计划是，等下用力砸碎个瓷杯花瓶之类，弄出些异响，守在外面的侍卫们必会破门而入。届时我躲于门后，使出隐身术，趁侍卫们进来寻找我时迅速闪出去，一路快跑到殿外。到时夜色漆黑，就算隐身术失了效，我找些树石掩护，再找个把宫女敲晕了换了她的衣裳，便能逃出去。

这计划实行起来不难，问题是以我现在的微弱之力，一般简单的法术也很难施展，更不要提隐身术这种高等法术。别说持续时间，能不能使出来也不一定。不过即便失败，大不了也就是被抓回来的结局，于我没什么损失。重要的是得抓紧时间立即实行，不行则再另寻他法。

我想的没错，侍卫们冲进来时，果然一看殿里没人便惊慌地紧张搜寻，没一个往我的方向看，外面留守的也只有两三人。我的隐身术竟然还支持了片刻时间，我一路冲出去，现身之时已到了殿外，外面月黑风高，回头望去殿门口慌张警戒的侍卫在暗夜里已有些模糊不清。

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跑入小花园里，才低头猛冲了没两步，却不料撞在了一个温热而略有些柔软的所在。

所以说，凡事不能高兴太早。本以为踩了狗屎运，仅剩的一点灵力发挥得恰到好处，结果却偏偏被最要命的人抓了个现行——我正是撞在了某人怀里。

轻轻往后退了半步，我没敢抬眼看他。

他的衣襟上带着点来自荷塘的清凉香气。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初来乍到的贵公子，而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池边雨后，花前月下，大抵也是如此情景。

可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那时了。

良久，久到我开始思考能否再当着他面逃跑时，他才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寒凉的声音顿时让我否定了所有计划的可行性。

“你还是……想要从我身边逃离？”我竟从他的语声中听出一丝颤抖。

可是，连摇头都做不到。我根本百口莫辩。

“我竟如此让你失望？”

“……”我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很怕一不小心，便会控制不住搂住他、亲吻他。

夜风推动着盛夏繁茂的树丛枝冠，摇得沙沙作响。

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我困得住你一时，困不住你永远。无论如何，你还是想走是么？”

我依然沉默着，不发一言。

“若我愿意拿所有来换呢？”

所有……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所以地呆站着。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我搂入怀中。

“只要你留下，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他的发丝与我的缠绕在一处，低沉的话语似在耳边，又仿佛来自远处，让我觉得不真实，“菀儿，我知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还在怪我是么？你若不愿意，这一切我都可以不要，皇位，天下……甚至你若想要我的性命，我也可以给你。”

我心中陡的一惊，讶然睁大了双眼，终于忍不住将他推开一些抬头望着他。一直知道，在他心中，家国天下永远排在第一位，并且从不轻言生死，只因他深知自己的性命关乎国家安定、四方太平。而今，他为了我，竟能舍弃到此种地步……

“我也是个‘人’啊。我能忍受一次失去你，却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忍受第二次。不要走，菀儿，留在我身边。”

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我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泪来，而他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我，生怕我下一刻便消失了似的。

我想笑一笑，却又想起自己还在哭，估计他看到的便是一副乱七八糟又难看的表情，可我也没办法，只顾着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在你身边，原本就是想多看看你。”暗云遮掩了月光，风儿吹乱了我的发丝，我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他说，“本来还痴傻地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你，却原来是我害了你么……”

他怔怔看着我，突然握紧了我的手，似乎想再次紧紧拥我入怀。我却一刹那被天边闪过的一道明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待看清时，只见前方一棵参天老树被熊熊烈焰炙灼着倒下，主干断裂，眼看就要落在我们身上。

我未及思考，便狠狠将面前之人推开，紧接着除了重重火光，我便什么也再看不见。

我并不觉得疼，大概我的灵魂也将被烧尽了，因而什么也感觉不到。唯有那哔啵作响的烈焰燃烧声中，像是听到有谁在凄厉地呼喊，但也渐渐被沉闷而轰鸣的雷声所覆没，无法再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