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74)

天意实在是奇妙。最后的须臾时分，我感叹着。方才我还愤怒于幽冥竟欺骗我凡人不会受我的罪责牵连，可转念一想，不论如何我定会将他推开，最终不确实是不会伤到他？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火加诸于我身，再合适不过。燃尽一切，烧尽魂魄，一点不剩。天地间便不会有我再出现过的痕迹。

尾声

大朝国的皇帝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从前就算做梦也不相信自己会看见的人。

哦，或许并不能称他为一个“人”。

因为他从熊熊大火中走出来，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连衣服也未被烧焦一片。

宽大的帽檐和散下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容貌，但从高大身形可以看出，他一定是个“男人”。他手中还抱着另一个“人”，步履平稳徐徐走来，仿佛身后不是冲天火光而是一片平原草地。

然而对着这样一个“人”，这皇帝竟无半点畏惧，一见到他手中抱着的那“人”，立时着了魔一般冲上前去，欲将那“人”从他手中夺过去。

皇帝自然没有成功。

眼睁睁看着烈火中走出的那“人”——具体来说是他手上抱着的那位，皇帝却近身不得，只能沉默着等候对方下一步动作。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道：“人类啊，真是可笑的生物。她在你面前时，你冷然相对，一整日也不愿见她一次。如今她离开你了，魂飞魄散，你却像丢了命一般。这又是为什么？”

皇帝不为所动，道：“请求阁下将她归还于我，感激不尽。”

“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人”勾了勾嘴角，“我对此很感兴趣。”

皇帝默了默，道：“我那时以为，她心里早已没有我，我却将她困于此处，她自是对我只有恨意，我又何必在她面前，招她厌烦？自然，我亦痛恨自己一次次无法对她忘情，想要逼迫自己不去见她，以求从这无果的感情里解脱出来。但那亦是徒劳罢了。我现在十分后悔，若我知晓我与她相处的时光只有这短短几日，断不会任其如此白白虚度。”

那“人”仿佛思考了一下，道：“你方才说，你愿意为了她放弃你的江山，你的皇位。只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这么荒谬的话，你以为我会信？”

“并不荒谬。如若这是她所愿，我自会物色合适人选，退位让贤，倾尽此生所有。”皇帝道。

那“人”问：“若她只想要你的命呢？”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皇帝极淡地笑了笑，“她已不在这世上，我活下去的每时每刻，岂非比死了更痛苦。由她取走性命，也算幸事。”

那“人”静默片刻，道：“有趣的人类。”

皇帝踏前一步，其实他早已没将生死放在心上，此时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那“人”手里毫无反应的躯体夺回。只是他刚踏出去，却见眼前唯剩下燃烧着的巨大树干枯枝，似乎方才与他对话的，仅是个虚幻之影。

久久不灭的火光之前，空无一人。皇帝颓然跪地，直到沉闷的大雨终于落下，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淋湿。

我看着满世界淋漓不停的大雨，雨中奇异不灭的火光，还有那人浑身湿透、在雨中久久没有动静的背影，奇怪自己明明已无实体，却依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当然，我更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能在上空游荡，还能如此看着他。

直到……某个家伙挡住了我的视线。

实在难以置信，竟然是这位尊神救了我？……还是说，他是来替我送行的？

“不用这样看我。就算我替你挡了挡天谴，你所要承担的罪责也是逃不过的，早一时晚一时罢了。”他若无其事道。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即便灵力再是高强，那是天降之谴啊，他竟也能安然无恙？

却见他稍稍念了句咒语，手中便出现一具躯体，我讶然盯着看去，那具躯体一动不动躺在他臂弯中，居然毫发无损。

我道：“不是被火烧过么，怎的我的身体还在？”

他嗤笑道：“你以为一般的身体可以存放两年不坏？”我一时无语，他续道，“我自然是施过法术的。你的魂魄遇火时与身体离散，若你不回到身体之中，则魂飞魄散时，身体依然能保存下来。”

所以……他还是为了我的身体？他究竟要我身体做什么？

我正迷茫思索着，幽冥却忽然道：“秦青曾对我说，如果世上已经没有了那个人，她再活多久都没有意思。”

我听过秦青这个名字，那便是我上一任前辈了。

“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在我占有你、尝试着与你做她曾与凡人做的那些事之后，我也并没能弄明白。”他皱着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