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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219)+番外

现在她总算还敢想念他,哪怕再不相见,至少还有曾经如此充盈的幸福和欢笑让她回忆或凭悼。

可再隔一段时间,她还敢再去检视他们曾如此亲密无间的过去吗?

她讨厌粗衣劣食的生活,害怕不见天日的囚禁,畏惧可能提前到来的死亡。

但和这些相比,那越来越逼近的梦魇更是让她恐惧得无以复加。

没有抄写经文带来的安宁和疲倦,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累极,却不敢阖眼。

她想沉睡,却害怕梦魇。

但她已听到了梦魇一步步逼近的脚步。

【折:金阙倦暝鸦】

怵梦成魇,途穷能无恸

冬天的郊野,满山落叶,一地冰霜。

男童抱着大捧的柴禾,踩在霜叶上飞奔,喘气声里带着强忍的呜咽。

他想,他一定是看错了。

谁人不知,他的父亲英勇盖世,箭术无双,虽然屡屡被人打压,屈就着小小的晋州守将,可同僚提起,谁不把他和大将军庄遥等相提并论?

孤城苦守多少时日,他虽然清瘦憔悴,依然身姿挺立,气宇不凡。

悬在城墙那颗被北风吹得暗黑的头颅,一定不是父亲的。

那后面的一排看着有点眼熟的头颅,也一定不是他熟悉的那些叔伯的。

等敌军退了,父亲和那些叔伯一定会接回他们,继续教他武功,然后在看他演练时满意地点头,“我们的浅儿,一点不比男孩子差。就是这身板儿小了些!”

那些叔伯们便会大笑,“两位小姐都清秀得很,长大后一定都像她们的姑姑那般倾城国色!听说信王待信王妃可好了,连一个侧妃也没娶。将军把二小姐当作男孩养着,日后如果也做了王妃,不怕她把夫家上下打个落花流水?”

他的父亲便拍着他的头,笑道:“那又有何不何?正见我张家将门本色!”

这般凛冽的寒风中,他似乎还能觉得出父亲手掌上的温暖,听得到父亲朗朗的开怀笑声。

他不相信父亲会身首异处,满是污血的头颅被那样高高地悬起,大睁着眼睛看着他倾尽心力保卫的美丽城池陷入汪洋火海中,四处是惨叫和哭嚎,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他潜近时,亲眼看到附近的周军放纵地大笑,追砍着逃跑的百姓,把男人和孩童当场斩杀,然后去撕女人的衣服。

他们说,不要怨他们,只怪这满城百姓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个主将,得罪了大周的皇帝。是大周皇帝的旨意,让屠城三日。

屠城三日。

经历了旷日持久的保卫战,城中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少,三日之后,还能剩下活着的人吗?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平生都不曾做过的可怕的噩梦。

他迫不及待地想逃回去,逃到母亲的身畔,和姐姐一起蜷到她的怀里,等待这场噩梦过去。

等噩梦过去,他们便回城去。

他的卧房里,母亲为他养了一盆玉玲珑,叶子绿油油的,刚抽出的叶芯如窄窄的利剑一样向上竖着,却那等葱翠婀娜,风姿优雅。

母亲说,等过年的时节,他十二岁,他姐姐也有了十四岁,玉玲珑便开花了。

据说,玉玲珑的花色洁白,水沉为骨玉为肌,宛如金盏玉台,清香绝俗。

现在已经四九时节,等他们回城时,玉玲珑也差不多会开花了。

母亲一定也在担心他了。

几名亲兵拼了命才把他们三人救出了城,个个都带着伤。

他自告奋勇出来捡柴禾生火,只是为了偷偷回到城池附近看一看,他的家,他们的城池,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不能让母亲再为他担心。

从附近早已没有人迹的民居里找着一捆柴火,他背到背上,飞一般地往母亲他们藏身的树林里飞奔而去。

他终于赶到了,却呆住。

几名亲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连身体也渐渐冷硬下去;火堆也灭了,只有很淡的烟气漠然地在冷风里升腾。

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不见了。

柴禾掉落地间,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冷风中的快速奔跑让他的喉嗓间又烫又疼,太阳穴突突跳着,闷痛得思维都已停止。

“娘,姐姐?”

他小心翼翼地唤着,绕过火堆,在黑黢黢的林子里寻找。

天很黑,像一口大锅沉闷地倒扣着,只在边缘处亮得出奇,通红通红,像被烧熔了一大片。

那是燃烧着的晋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