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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30)

沈凤仪立时色变,愤怒咆哮:“怕不怕,你很快就会知道!来人,拉下去!”

我依然云淡风轻地淡淡笑着,由着他们生拉硬扯,一路踉踉跄跄,将我拽向旁侧庑殿。

穿过廊道时,阶下数丛牡丹开得正艳光四射。天色碧蓝如洗,特别是东南方向那一方天宇,澄澈得像谁温柔的眼睛。宫墙外应植着荼蘼,淡白的小小花瓣越过高墙,细细碎碎地撒落过来。

热闹的,安静的,都该过去了。

这寡淡如水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苟延残喘,连自己真面目真性情都不敢流露的岁月,便是活到满头斑白,又能留下多少的怀念和记忆?

春过花飘零,归于尘,归于土,总比被人践到污泥中强。

几个牛高马大的宫女上前,揪了我宽衣卸带,仅着了一层贴身的小衣,将我紧紧捆缚于条椅上,然后……

棍杖重重地拍落,结结实实地落于身体上,脆而沉闷,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以老手的特有技巧,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窝般疼痛。

咬紧牙关,我没有求饶,没有落泪,甚至没有惨叫,只是随着棍杖的起落抽搐着身体。

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忍受。

忍受相思,忍受孤独,忍受在黑夜里一个人哭泣,忍受心被剜了去还得漠然而笑的尴尬……

骨头似乎被一寸一寸敲得散了,肿胀起的肌ròu又被以更激烈的力道拍打,我甚至感觉得出杖上黏腻的鲜血,被风吹得冷了,又被淋漓的热血渍得温热,呼啸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落。

捆缚在条椅上的手脚,半裸的肌肤因疼痛而绷紧着,勒出了深深的血印;而身上挂下的血迹,便沿着条椅滑上手臂,又顺着绳索滴下,一滴一滴,渐渐汪汇成浅浅的血泊。

许久,老宫女也许是想起了皇后痛打我的托辞,也许是好奇我的沉默,走过来托起我的下颔,竖着眉眼追问:“说,谁是你同党?谁指使你谋害皇上?”

轻微地动弹了一下被紧紧捆缚的躯体,我张嘴说话,却先吐出了一口血沫。

咸腥的味道,似乎从内腑中传出,而不仅仅是口中打伤了。

努力扬起唇,我喘息着,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虚弱的轻笑,“若姑姑尚存一份仁慈之心,送我一个痛快,九泉之下,宁清妩也会心怀感激!至于青红皂白,没那么重要吧?”

老宫女眼睛眯成狭窄的一道,浑浊的眼球里有什么跳了两跳。她弯下腰,笑弧在嘴角弯得像满身褶皱的老树皮,几乎附到了我的耳边问道:“你……一心求死?是想保护你身后的主使人?这样为着他人给活活打死,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我轻笑,“历朝历代,哪个皇宫中没有屈死的冤魂?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何必觉得委屈?”

“呵,昭仪小小年纪,倒也看得开啊!”

深宫三年,高蹈于世,我始终冷眼旁观着这皇宫重地的人情世故。金碧辉煌的背后,阴谋与权势之下,到底有着多少的血与泪,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

不管是南楚的皇宫,还是大周的皇宫,这天地,总是冰冷的,等不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垂下眸子,低声道:“拜托了,姑姑。”

老宫女凝视着我,沉默了足有半柱香工夫,才低声一叹:“宁昭仪,你若觉得委屈,死后也不用找奴婢算帐。怪只怪,你自己生得太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仪聪明人,自然心里明白。”

无非是告诉我,想致我于死地的,并不是她一个区区宫婢而已。

惨然地一笑,我轻声道:“谢谢!”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四)

她转身退开,向着行刑的内侍重重一挥手,才飞快地向我瞥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那最后瞥我的一眼,不知算是暴戾,还是怜悯,但我确信,从今以后,我再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努力逼去所有的噩梦和欢笑,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沉重的棍杖再次落下时,已不仅是打在杖刑该落下的部位。

腰,背,甚至内腑,如被重锤击落,未必是那种皮开ròu绽的刺痛,却能将所有的呼吸都生生地打回腹中,甚至打破我忍耐的极限,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眼前已昏黑一片,连下一杖再落下时都已无力再发出声音。

痛苦,可已经是最后的痛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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