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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188)

碧落大睁着眼,摇头。

虽然她不曾叫过苻坚父亲,可那日积月累的相处,岂能一句话就能抹杀的?何况,她的血液里,的确流着苻坚的鲜血。

慕容冲不由地在案下抓摸,拎出一只酒坛来,拍去泥封,边喝边叹笑:“碧落,碧落,这是孽,是孽,所以我们会在一起,可偏生……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本该是生死仇敌的两个人阴差阳错地相依为命了十年,可惜碧落忘不了她的身世,慕容冲忘不了他的仇恨。

曾经,碧落以为自己能如偶人般陪着慕容冲,直到他如释雪涧的预言那般死于关中,自己也好相从于地下,再不分离。可她到底不是偶人,甚至有她再也无法忽视的小小生命,正缓缓在她的体内萌芽生长。

望着慕容冲喝酒时紧蹙的眉,碧落难掩眼底的荒凉和无奈。无论是苻坚,还是慕容冲,他们都已做了太多,或者说,错了太多,也许真的没有了退路。可她呢?她有必要拖着个小生命,去承受这些大男人都无法承受的恨与怨么?

帐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有亲卫来禀:“皇太弟殿下,秦王遣使求见。”

慕容冲一怔,坐直身,取下酒坛,喝令:“传!”

秦使入帐,却立而不拜,只向慕容冲点头为礼:“慕容大人,天王陛下因时序渐冷,恐大人远来,未及备置衣衫,特命本使赐锦袍一件!”

他往后一回顾,已有侍从将红膝乌木盘呈上,果然整齐叠了一件锦袍,以深青色的明锦所制,行云流水花纹,在青铜灯的照耀下,色泽贵重而大气。

慕容冲盯着那锦袍,忽而一笑,侧头吩咐宣来随军詹事,命道:“随秦国使者走一趟罢,代传燕国皇太弟之令:孤心在天下,无法回报秦王锦袍小惠!如果秦王顺应天命,就该趁早束手就擒,还我大燕皇帝,孤自当宽贷苻氏一族,以酬谢当年对我们大燕慕容氏的手下留情!”

秦使蓦然变色,拂袖而去。

待臣下散开,慕容冲起身,将那袭锦袍拎起,快意笑道:“碧落,苻坚……已有意和解。当年前往关中的路上,我去求他救我母后,他第一次与我相见,怕我冻着,曾将自己的袍子解了给我穿。当时那件袍子,便是和这件一样的式样花纹。呵,他在告诉我,他念着旧情呢!他的旧情……”

怕只怕,向来高高在上的苻坚至今也未曾料到,他的旧情,正是慕容冲心心念念的噬骨旧恨!

他只记得那个容颜胜雪的小小少年,有着清雅脱俗的气质,和温顺矜持的微笑,根本看不到那亲呢无害的微笑之中,怎样艰难地深藏着铁血慕容所有的骄傲和屈rǔ,愤怒和隐忍。

“你不打算和解么?”碧落并不掩饰自己深深的失望:“你不但索要你们的皇帝,还大秦向你俯首称臣!”

慕容冲微笑道:“如果他真把三哥交还给我,看在你面上,我撤兵也不妨。”

他手上一用力,“嗤啦”一声,锦袍被从中撕作两半;慕容冲再撕,那锦袍很快在他手中再四分五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撕裂锦袍的快乐,丢开破锦袍时,很是惬意地叹息一声,才又捧了酒坛来喝。

霜天晓 无言有泪难回顾(三)

碧落瞪着这个男人,想笑,实在笑不出。

她已经没办法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偶人,不经思虑便全然地相信他。在他派詹事说出那样激怒苻坚的话后,若是苻坚真将慕容暐交出来,便真轮着苻坚不用去见人了。

看她份上撤兵……

或许是种进步吧,慕容冲那样孤傲清贵的人品,居然肯俯就着她,哄她欢喜了,即便知道她是苻坚的女儿。

“慕容冲,我后悔了。”她的眼睛湿润着,第一次没有唤他冲哥,那样冷静地和他说着话:“我不想等你被我生父杀死的那天陪你一起死;也不想眼看你杀了我的生父,再和你一起活。”

慕容冲已有了三分醉意,染上酡红的面颊微微一愕,旋即点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笑道:“那也成,你可以现在杀了我,提我的头到苻坚那里请功,过回大秦公主的好日子,便是嫁给什么杨定柳定,我……也不怨你。……横竖那时我早已解脱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秋水般的眸子有种醺醺的怅然:“我知道你跟着我过得很累,可我比你更累。知道么,碧落,我比你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