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春(3)
活得若如行尸走肉,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你要知道,人活着,是为自己的一生而活。无人可替你快乐,无人可代你痛苦。
父亲愿你长得好,不仅是样貌,更有心性。
愿把所有的阳光都捧向你,余下的我都可接受。
我之所以写这封信与你论木香先生,不过是身为父亲的我,不愿让身为女儿的你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爱情不与他人相关,你所爱是你所爱。
我无法与你说爱情的模样,但我认为爱情是崇高又自由的。它不能凭借容貌、才华、权利来获取,也不能凭借卑劣、无知、自私来偷窃,甚至掠夺,这都是不可取的。
惟以一颗诚挚的真心。
你在渐渐长大,你将要明白很多,这其中也包括爱情。
若你再大一些,你可能会见过浊世爱情的千百种模样,你必会向往;但我希望你唯独不要遇世俗的藏匿之光,那会心怀伤。
——可你遇着了。你也见过木香先生的模样。
你看到她所面临的指摘,她现在的不如意,那你见到过她眼睛里的光吗?是否明亮、是否滚烫?那是火焰一般的爱情在她的心上流淌,所以她一点都不怕世俗的眼光。
可是你还是要知道,人言太过可畏,所以她们终其一生必将为爱情而亡,也一生都要去流浪。
可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还不惧怕、不肯放手吗?
因为她们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永恒向往。
这便是豁出去的决心,你所言之勇气。
那如何获得这份决心、这种勇气?
我认为正是读了书的缘故,才这般不畏惧世人异样的眼光。因为书中汲取,通古贯今。若本身就是一个清醒的人了,才能视他人为困顿执迷者。但也不可太过孤傲,以致于失去了作为人的圆滑通达,那就太过得不偿失了。
庭前的兰草我最看不上,既不享自由,也不沾书香。因为不生旷野之地品味严寒,那饱染书香也算补偿。」
父亲撂下最后一笔,便将纸页折好封装,然后披上外衣,摸黑去往了女儿的房间。
屋内很暗,细细的一线月光只照着一个角落,借着那缕微光,他在朦胧中看见了女儿白皙的脸。她早已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如此柔软又稚嫩的生命,在她孕育之初,他便满怀期待地盼着她降世,他伴她走过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岁月,也陪她度过童年的幼稚时光——他近乎是看着她一点一点褪去奶香,再要一点一点变成大人的模样。
她会变得很好吗?一定会的,因为有身为父亲的他全心全意来爱她。
父亲将信放在小姑娘的枕边。
☆、第二章
父亲慢慢踱步来到庭院,忽然想着去看看他养的那丛牡丹。
银白的月光下,那含苞的花儿正带着半掌大的鲜明,肥厚的叶片压垂了枝丫。细密的水汽陈在茎叶上,看上去有一丝凉,却给人一种很温润的感觉。
细小的虫吟拧成了一线,微弱,却不停。
正这时,远处传来高亢的犬吠,只是一声未歇,又连成一片。那是在夜里过路的行人,气味或者是脚步惊扰了这些家养的狗,故惹了一顿乱吠。
沿街的树影婆娑,被月光照着,冷风吹过,把人的梦境织得美满。
他的心莫名有一分松快,眼里也带上了清朗的笑意。
他不是没见过堪比这牡丹的绝色。
但却在三十多年前,有一个凛冽的冬天,和一场盛大的雪。
它们一齐杀死了所有的春。
他的记忆随着梦境一起盘旋,就这样飘到了当年。
今夜的月光照进了当年的雪光,晦暗的时代渐渐被拨弄开,露出了一点明来。
那一年是我的少年,那一冬过得分外漫长。
村庄在冬天总是憋着一口气,喘一口都必须用尽力气;那时厚厚的雪总是一层一层的下,落得个没完没了。天也变得灰蒙蒙的,永远阴翳又昏沉,沉的看不清天色是早是晚。
漫漫的朔风碎雪中,我就怀揣一个小包裹,穿着冷硬的棉鞋,赶一个时辰的路,去镇上买纸笔。
因我的钱很碎,只够买两天的量,所以每次都用得很宝贝。
镇上很小,那家店也小。老板接过钱,一面点着毛票,一面笑着对与他闲聊的人说,“谁说不是呢,那姿容真是好啊。”
他们随意拉扯,我就从那稀稀落落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镇上,来了两个陌生的女人。出手阔绰的买了一间院子,还因为长得好而被人传道。
即使是在冬天,小地方也藏不住事儿。
大家都说那是一对姊妹,家里遭了难,逃出来的。身世这般可怜,人们便多帮衬了一点,帮她们寻了一间旧屋,各家还送了一点过冬的物件,说说笑笑,几日过去了,那间屋子也收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