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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锦(144)+番外

父亲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打,就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藏在修道院里的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我怎能不恨!

那天晚上我在屋子里大哭,扔掉了父亲送给我的所有礼物,剪碎了他给我买的洋装衣服,我准备好了与父亲大闹一场,直到他放弃那个女人,回到我和母亲身边来,否则我决不原谅他,绝不!

但是这个计划到底还是没有成功,因为父亲病倒了。

他在开例会的时候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虞伯伯远在金陵,专门派来了最好的心血管科医生和最好的药,而专门负责父亲的医疗小组由美国地华裔心脏科权威医生华向威主持,没多久父亲动了一场大手术,但病情不见好转,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我和母亲终日陪在他的身边,他在昏迷的时候,嘴里经常喃喃地说些什么,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突然害怕起来,我害怕父亲死去。

天气转凉,淅淅沥沥地下些雨水,昏迷了很久的父亲终于在一天清醒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而,就是轻声唤道:“之鸣。”吕副官赶紧走过去,低头站在父亲的面前,父亲的眼瞳发出微弱的亮意,“你去告诉她把。”

吕副官的眼圈竟然红了,“军长,这就要去修道院请她过来吗?”父亲躺在病c黄上,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了虚空中的某一个角落,他缓慢地点点头,我站在一旁,分明看到父亲点头的时候,身体也在紧张地微微颤抖。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修道院里的那个女人要出现了。

她是在下午的时候来的,却是坐在轮椅上,吕副官推着她,那个女人穿着素色的旗袍,挽着发髻,面容白皙娇艳,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时想到了在家中花园子里盛放的一丛芙蓉花,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她被推倒了父亲的病榻前,两人的目光相接,竟是对视良久,父亲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里隐隐地出现了泪光,她握着父亲枯瘦的手,落下泪来,“兆煜……”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父亲,就连母亲,都没有这样叫过父亲,父亲纵然深受病痛,却依然在微微地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实在是因为太激动了,他对她说:“你终于来了。”

我望着父亲的笑容,终于知道,原来只有真心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拥有这样近似于宠溺的温柔笑容,暖意可以从眼睛里延伸到心底里去,我为我的母亲赶到悲哀,母亲说得对,其实父亲从未爱过她。

傍晚的时候,父亲病情加重,她一直守在父亲的身边,父亲长久地望着她,一如小孩子般贪念的样子,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呼吸略微有点急促,但是精神却比往常好上了许多许多,他似乎有话要说,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他被哽住了,眼中是泫然的泪光,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是攒了一生一世的勇气,他说:“二十八年前,邯平码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她怔了怔,眼珠无声地凝定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气,她回忆了很久,记忆最深处的一瞬间被她翻找出来,尽管那只剩下了一个极模糊又遥远的印记,但是幸好,这种记忆还在,她说:“原来是你。”

父亲点头,轻声笑道:“是啊,就是我,可是你不知道,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那个时候……”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痴痴地望着她。低声道:“要是我,那时候追上你的车,该多好。”

我始终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窗外的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点点滴滴的水珠,从廊檐上慢慢地落下来,被风吹在落地窗上,缓慢地流下去,形成了一条长而细的雨痕,雨后的天空是磁青的一块,明明已经是傍晚了,天空却意外地越发亮堂起来,映得落地窗都耀眼明亮。

父亲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微微地笑道:“我自己种活了一株重瓣醉芙蓉。”

她眼中有泪,却安静地笑道:“那要什么时候开花呢?”

父亲的眼瞳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如还在海面上散碎的金子,他的脸色竟变得好看些了。呼吸比刚才缓慢了许多,他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温和地道:“等花开了我拿给你看,也许要再过一两个月罢。”

当天晚上,父亲就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