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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锦(145)+番外

父亲的葬礼过后,母亲比往日更加沉默,我便推迟了原定的留洋计划,专心地再官邸里陪着母亲,她精神终于略好了一些,我才放下心来,但半个月后,吕副官领了一个小女孩来找我,那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留着一头漂亮卷曲的黑色头发,浅色的皮肤,竟带着孩童少有的英气,她眨巴着眼睛望着我,吕副官对我说:“先生临终前嘱咐,请小姐把这个孩子送到她身边去,但千万不要打扰她。”

我想起我可怜的母亲,恼怒道:“我不见她,父亲与她……他们对不起我母亲。”

吕叔叔望着我,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道:“小姐,你真的误会了,先生与她绝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而且,其实除了先生去世前地那一面,他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相见了。”

我怎么可能相信吕叔叔的话,甚至怀疑他是为了父亲开脱,他们一个住在秦邸,一个就在修道院里,都同在金州,怎么可能二十年不见面,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吕叔叔的表情十分诚恳,让我没法怀疑。

后来我把孩子带到修道院去,那个女人坐在四面落地窗的小会客室里,略低着头,正在fèng着育婴堂孩子们常穿的蓝布衣服,她在听到门声的时候,转过头来,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了娜塔莎的脸上,竟然露出惊愕的神情,我松开了小女孩的手,“去告诉她,你是谁。”

小女孩并不怕生人,走到她的面前,刚很清脆的童音回答道:我从俄国来,我的父亲叫列昂尼德,我的母亲叶泰晓芙,我叫娜塔莎。”

我看到她先是怔愕,接着清透的眸子无声地溢出泪珠来,她弯腰抱住了小女孩,放在膝盖上的蓝布衣服落在了地上,她哽咽着道:“娜塔莎你的母亲呢?”娜塔莎说:“妈妈与上帝同在。”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头来,将娜塔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我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放在她面前的架子上,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含泪的目光温柔宁静,“谢谢”

我说:“这是我父亲去世前最后的安排。”

那无晚上她抱着娜塔莎,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但是她把这个故事记得很清楚,连细枝末节都能静静地说了出来,半夜的时候又下起雨,浙浙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娜塔莎早就睡着了,她用毯子包好娜塔莎,半响无言,我忍不住问道“行刑队开枪的时候,我父亲带人及时赶到救了你,故事的结局,只有这样了吗?”

‘是啊,只有这样了。”

我没法子不追问,“那么,那个人呢?”

她知道我追问的是谁,却默默地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良久方才轻声说:“不清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外面的消息了,但我那—枪打在他的胸口,他受伤也很重......”

她的神色无声地黯了—黯“可能已经死了吧。”

二十五年前那个惨烈的大雪天,其实早就把什么都埋葬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那短短几年间的跌宕起伏,成为了她生命中永远都不能刮去的印记,但幸好.她在父亲照扶下,安静从容地度过这么多年,父亲沉默地守护着她,从未改变过,有时候,最初等待的人,未必就是陪你到最后的人,而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也许他才是你第—个遇见的人,我忽然很可怜我的父亲。

他敬这个女人二十五年,他亦爱这个女人,二十八年。

我没敢开口问她关于她与父亲之间的事情,有一种距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与她各自恪守了二十年的时光,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刻,才派人请了她来,不到黄泉不想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我更不敢去触碰,去亵渎。

我离开的时候,真是凌晨时分,天际一片蟹壳青色,好似钧窑花瓶上那一点点精致的釉色,雨已经停了,糙地上湿漉漉的,一层雨雾浮起来,好像是糙地里升腾起来的烟,落地窗的那一边,娜塔莎活泼地趴在她的腿上,仰着头讲着什么,她认真地听着,慢慢地点一点头,眉宇间是温柔的笑意,这一切果然都如父亲去世前为她精心安排的那样,也是他最后能够给予她的。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番外谁会凭栏意(补全)方琪总是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追求自由和光明的女学生,踌躇满志地参与学生游行示威,特意找了一辆人力车,站在上面大呼口号,慷慨激昂,系在颈上的纱巾随风飘飞,当时他正是驻扎在金州的十军区军长,专门被政府派来与游行队伍谈判,她一回头,正碰上他的目光笔直地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