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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08)



临到正月,开祠堂不是小事。需得早作准备,才不会出岔子。

“起来了。”

杨瓒早早醒来,整备妥当,亲自奉水伺候杨枞洗漱。杨玘兄弟来时,两人已用过米粥。

“三叔起得早。”

见杨瓒穿着儒衫,杨玘不由道:“四郎为何不着官服?也好让祖宗看看。”

杨瓒摇头苦笑。

在大明朝,事事有讲究,车轿不能随便坐,衣服同样不能乱穿。

朝服,公服,乃至常服,凡是朝廷发下,穿着都有严格规定。天子赏赐的麒麟服更不能随便穿,连腰带都不能随便系。

敢不守规矩,言官的口水能淹死他。

“官服岂是能随便穿的?”

瞪了弟弟一眼,杨珁和杨瓒说起祭祀安排,巨细靡遗,不漏一句。

“家父正同老人商量,开祠堂之前先拆牌坊。”

牌坊建在祠堂正面,不想穿行,只能绕路。多少代人,向来没有这个规矩。

“先拆牌坊?”

“对。”杨玘逮住机会,插嘴道,“两块石基都是我和大哥打下,要拆,也得咱们兄弟动手。”

杨瓒转头看向杨枞,见后者点头,才同杨珁兄弟道:“一切听族中安排。”

天尚未大亮,杨枞父子已随杨珁兄弟动身,先往族长家,再往祠堂。

彼时,族中老人多已聚到一处,商议拆掉牌坊,开办族学之事。

多数人同意杨瓒的提议。只是今后是否再建,还要另论。

“事情不好耽搁,等四郎一到,就去祠堂。”

“好。”

京城

临近岁尾,神京城内愈发热闹。街市喧嚣,百姓面上带笑,喜迎爆竹声声。

朝堂之上,却是风声鹤唳,没有半分喜气。

天子和朝臣的矛盾愈发尖锐,每日早朝,都有一番唇枪舌剑,如雷声滚滚,八方雨来。

继言官之后,六部侍郎接连上疏,请天子革武职冗员,召回镇守太监,严束厂卫,移审诏狱人犯。

“地动未赈,暴雪为灾,妖星鼓动,尤示大变。”

“陛下践祚至今,虏寇猖獗,土官跳梁,京畿犹现匪患。五月霪雨不绝,六月至八月亢旱蝗灾,九月十月地动不歇,十一月至今,暴雪连连,灾民上千,均不得赈济。”

“灾患异频,实天之戒。”

“武职冗员,耗费靡甚;盐法坏于戚里,千万引被占;镇守太监贪婪无度,欺夺民利;厂卫无视法度,滥造冤狱。”

“内廷坏于中官,朝中乱于奸佞,刚正毁于厂卫。”

“百官上疏,天子不查,仍任以私近,亲近群小,实被蒙蔽正听。”

“天子不用老成,不修寔德,专好骑射,实莽夫所为。”

“纵厂卫乱罚,由镇守太监诬告,抄忠诚之家,屏逐刚正之士,上干天戒,下失民心。长此以往,必圣名不存,祸患丛生。”

“伏望陛下仰观俯察,兴革弊端,驱逐奸邪,正玑明德;宣化仁政,操持正法,膏泽万民。应天之道,则灾异可息,仁德可以保全。”

洋洋洒洒几百字,可谓呕心沥血,煞费苦心。

字字句句,染血含泪,听之落泪,观之惊心。

奏疏送上,本以为能打动天子。不立即处置内官,好歹将诏狱中的人放出几个。多数虽然可恶,总也有真心为朝廷着想,可办实事之人。

查证贪墨,当交刑部大理寺法办。关在诏狱里,音讯不闻,生死不知,才真是令人焦心。

朱厚照的反应十分迅速,动作也相当快。

奏疏递送隔日,天子即下敕令,一巴掌扇在群臣脸上。

“命太监韦兴镇守湖广,太监石岩镇守四川,加各镇守太监禄米岁十二石。”

“令太监陈宽清查训练腾骧四卫,裁汰老弱,选补新丁。”

“太监韦敏调耀武营,太监张永调显武营,太监丘聚调敢勇营。”

“太监谷大用升司礼监少监,调神机营任监枪官。太监刘瑾升司礼监监丞,同调神机营。”

“着锦衣卫严查贪墨,涉银五两,即下诏狱!”

连串命令下达,群臣眼花缭乱。待理清思绪,猜透敕令真意,均无比惊心。

天子半点不服软,置上请于不顾,是要和满朝文武硬扛到底?

朱厚照遣张永等至各处宣旨,自己坐在乾清宫,对着案上一叠奏疏,鼻孔喷气。

说朕不讲道理,任人唯亲?

好,朕就“任人唯亲”给你们看!

说朕不知法,不守法?

好,朕守法。

圣祖高皇帝年间的律条,全都翻出来,一条条对照,大家一起守,看看谁先受不了!

接到敕令的中官,多数都是喜上眉梢。唯有刘瑾,捧着敕令欲哭无泪。

分哪不好,偏分到司礼监!

想起司礼监两座大佛,刘公公就双腿打颤。躲尚且来不及,到了眼皮子底下,还能得好?

早知道,他绝不往天子跟前凑。

前头走路发飘,后头就掉坑里,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第七十章 誓言



天子连发几道敕令,任命亲信中官,驳回六部六科及都察院上请,自然引来文武群议。

每日早朝,奉天殿中都充斥着火药味,君臣针锋相对,火气十足,矛盾愈发尖锐,渐有不可调解之势。

群臣不肯罢休,天子不愿回头。

临近正月,天子更下令,仿效洪武朝旧例,免朝贺,赐宴从简,休沐都要缩减。

“溯源法度,当以圣祖高皇帝为先。”

如此忧国忧民,关心国事,还休假做什么,纯粹是浪费生命。

说朕习武是莽夫之举,不勤政?

朕勤给你们看!

大年三十,正月初一照常上朝。上元节十日休假全部取消。谁敢不从,上东厂喝茶,到北镇抚司谈心,关进诏狱吟诗作对,不过正月不许出来。

请天子三思?

思什么,既要守法,自当从严。

朱厚照手一挥,很是干脆。

不思了,就这么办!

发下敕令之后,朱厚照宣召锦衣卫,密令把请假在外的官员全部召回,无论因由为何,全部一视同仁。杨瓒归乡省亲,自在其中。

对天子所行,刘健谢迁亦有所不满。看着乾清宫送来的敕令,连连皱眉。

李东阳劝说二人,无论如何,皇命既下,不可轻易违背。

腾骧四卫初创即为内宦掌事,外臣不好置喙。神机营五军营听命天子,非五军都督府所辖,武官不出面,文臣吵翻天也是无用。

在京武官,多以英国公、保国公、武定侯等为首。这几位不示意,没有一个武臣会擅自出声。

“中官监枪,永乐年间即成法,至今已是旧例,非轻易可改。”

李东阳推开言官的谏书,无需逐篇翻阅,也能晓得九成内容。

“天子之命虽有不妥,大体并无过错。”

在李东阳看来,朱厚照折腾的算不上出格。群臣反应过度,只能将天子越推越远。

为免情况继续恶化,李阁老曾多次请见,期望能当面劝说天子,不回心转意,也稍微软化一下态度,别继续和朝臣对着干。

奈何朱厚照打定主意,避而不见,几番将李东阳拒之门外。

纵是阁老,也没有闯宫的权利。

面对犯熊的天子,李东阳束手无策,只能望乾清宫而兴叹。

“我所忧者,实是天子有意复圣祖之法。”

洪武帝立朝,法度何等严酷。

凡贪墨者,皆剥皮充草。民有怨愤,可入府衙,直解官员入京。

其间种种,不胜枚举。

时至今日,各地县衙俱存有充草的皮人,以警醒后继官员。

现下的情形,天子只是赌气,尚有可转圜的御敌。如被群臣彻底惹恼,一意孤行,谁又敢言圣祖之法不对?

届时,两班文武都将进退不能。与其剥皮充草,不如自己结绳,套上脖子一了百了。

“圣祖高皇帝之法?”

闻言,刘健谢迁都是一惊。

天子任用宦官,引来朝臣不满,他们亦焦心于此,以致忽略最紧要的一条敕令:“凡贪墨五两,俱下诏狱!”

此时想起,不免心生寒意。

“天子当真会如此?”

李东阳摇摇头,表情有几分凝重。

比起做太子时,天子变化不小,心思愈发难猜。纵然是做过天子老师,也不敢断言,这位爱玩好动的少年,每日坐在龙椅上,俯视朝堂百官,脑中都在想些什么。

先帝仁厚,天子纯孝。

忆起弘治帝临终遗命,李东阳不禁叹息,生出一丝苍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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