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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10)



儿子重亲情,他喜。

为养育兄长之子孤独终老,他又何尝忍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杨枞被族长拉住,浑身似没了力气,面向祖宗排位跪倒,痛哭失声。

老妻离去,两个儿子被害,长媳拘着孙子,似要同夫家离心,现今四郎又发下此等重誓,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杨枞哭得伤心,老泪纵横。

杨瓒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事难两全。

原身已逝,他必代其侍奉尊长,全尽孝道。然而,有再多的愧疚,他都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做人当有底线。

为了世人的目光,便违心娶妻,害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他做不到。

伪善也好,伪君子也罢。

前世今生,他真的做不到。

牌位前,杨瓒不停的磕头。很快,额前一片青肿,地面染上血痕。

杨廉年幼,不知小叔为何这般,又惊又吓,竟大哭起来。

哭声传出祠堂,不知发生何事,杨严氏面色苍白,不是被杨刘氏死命拉住,早已冲进祠堂大门。

“三弟,”族长劝慰杨枞,“四郎重情谊,记挂兄弟,爱护侄子,你当欣慰才是。”

看着长跪不起的儿子,杨枞似瞬间苍老十岁,终究哑着声音道:“起来吧。”

“爹?”

“既在祖宗牌位前立誓,便要做到。”

扣着族长前臂,杨枞费力站起身,面向祖宗牌位,重新跪倒,行大礼。

“祖先在上,自今日起,枞之一脉传于四男瓒,后续于长孙廉。”

“长孙成年,尊父为先,孝叔为重。为父斩衰,为叔齐衰不杖。”

“列祖在上,族人为证!”

三叩首后,杨枞对杨廉道:“廉儿,给祖宗磕头。”

杨廉仍挂着眼泪,懵懵懂懂,不明祖父之意。

“廉儿,听话。”

杨珁有两个孩子,见杨廉这般模样,不由心生怜意,轻轻推着他的背,让其跪在蒲团之上。

杨瓒额头流血,费力转向杨珁,颔首道谢。后者轻轻摇头,于杨瓒要立下重誓,仍存几分不解。

“廉儿,别怕。”

杨瓒举起衣袖,揩去额角鲜红,带着杨廉行礼。

见祖孙三人这般,在场老人们均眼角湿润。

“祖宗庇佑,四郎这般重情义,谁敢乱嚼舌头,必行宗法!”

拆了牌坊,明言不娶,了结两桩心事。

紧绷的神经放松,杨瓒起身,不及站稳,忽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踉跄两步,就要栽倒在地。

“四郎!”

众人大惊,顾不得其他,忙将杨瓒扶出祠堂。

“快,请大夫!”

刚行过窄路,忽见远处有快马飞驰而来。

当先骑士一身绯红锦衣,头戴绣金乌纱帽,长眉入鬓,目含冷霜。

行到近前,见被众人搀扶的杨瓒,立刻翻身下马,半句不言,将人“抢”过,安置到马背。

事发突然,众人都愣在当场。

这人是谁?

看样子是个武官,怎么一声不出就抢人?

“你、你是何人?”

见儿子被“抢”,杨枞顾不得畏惧,上前就要理论。

顾卿按过杨瓒脉搏,自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两粒丸药,喂入杨瓒口中。

因水囊已空,只能掰开杨瓒的下巴,手指顺过颈喉,将丸药“顺”了下去。

当真该感谢顾千户情商颇高,知晓地点不对。不然的话,再来一次“不得已”,杨氏全族都将和京城的李大夫一样,石化风中,重塑人生三观。

“本官顾卿,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奉天子命,赐翰林院侍读杨瓒冠带,召其还朝。”

听闻此言,杨氏族人均是愣住。

人群后的杨山杨岗认出顾卿,忙推推身边的同伴,“瞧见没有?那位就是长安伯!”

长安伯?

少年们壮起胆,纷纷踮脚。

待看清顾卿的五官样貌,终于相信了杨山兄弟的话。

长得好,不假。

冰冷吓人,更是不假。

顾卿视线扫过,少年们齐齐缩回脖子,心中打鼓,再不敢多看一眼。

能与之交好,四郎果真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



第七十一章 回京一



“顾千户,小民有礼!”

祭礼已毕,族长亲自上前,言明杨瓒于祠堂晕倒,至今未醒,立即启程实不可能。

“四郎有些不妥,需得看过大夫,还请顾千户通融。”

天子宣召回京,不容争辩,更不可拖延。皇命难违,即便有再多不舍,也要强作笑颜。

看着儿子,杨枞眼角发酸,口中发涩,只望顾卿能够容情,等杨瓒醒来,确诊无碍再启程。

“这是自然。”

顾卿点头,亲自牵马,送杨瓒还家。

“让顾千户为难,小民甚是过意不去。”

“老人家切莫如此。”

与第一印象不同,顾卿貌似冰冷,实则态度温和,对杨枞很是尊重,如敬家中长辈。

面对如此情况,杨枞满头雾水,摸不到头绪。他人更是云里雾里,想不明白。

按照世人观念,锦衣卫该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出则拿人,入则解囚,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这位顾千户却打破众人常识。

长得好,人也和气。别说锦衣卫,武官都不像,倒似王孙公子,凤骨龙姿,金镶玉砌。

对比宣府卫城的边军壮汉,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犹如云泥之别,完全两样。

这样人物,在杨枞面前执子侄礼?

越想越不可能,着实是糊涂。

最后,只能从杨庆三人的话推测,顾千户和杨瓒相交莫逆,实为挚友,才会如此礼待杨家长辈。

有些见识的老人,多从另一个方面考虑。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凡事只听命天子,自有一股傲气。如此放下身段,可见四郎皇恩之重,必定前途可期。

众人各有思量,猜测不易。

无一例外,都对杨瓒有了进一步认识。

先得天子钦点,金榜登科,打马御前。后入翰林院,短短时间内官至正五品。这样的经历,实是话本中才有。

单是耳中听闻,已有震惊之感。顾卿的出现,更证实众人所想。

杨瓒,四郎,果真是全族的希望!

自今往后,凡杨氏族人教育子孙,必举杨瓒为例。

“学文不成,习武不行,整日不知上进,下田还要偷懒,惭愧不惭愧!”

“瞧瞧人家四郎,不求你及上一半,只要能学到一分,你老子也能乐上整月!”

敢反驳?

以何为借口?

杨瓒不成亲,不生娃,无后为大?

下场只有一个,引来父亲大人暴怒,抓起趁手的“兵器”,一顿狠抽。

兵器无有,鞋底也能凑合。

朝廷有律,许北疆庶民穿靴。皮面硬底,为防路滑,常在鞋底订细木条。落到身上,必留下成排红印,排列整齐,无比的酸爽。

抽且不算,更要大骂:“四郎为何不成亲?为的兄弟情义!为的是侄子!你若也能这样,老子都能在祖宗面前烧高香!”

何谓别人家的孩子?

正如这般。

有杨瓒在前,杨氏儿郎上进则罢,不上进,必将水深火热,日日酸爽。

离开祠堂后,族人各自还家,换衣洗漱,准备表礼,送杨瓒还京。

“多备些面饼,给四郎路上吃。”

“这些粗浅吃食,四郎能看得上?”

“你都见着了,四郎重情义,如何会看不上。”

回家之后,族长亲自到库房里扛出白面,吩咐媳妇做饼。待厨房升火,才端起热汤,喝下大半碗,逼出额上细汗,顿觉松快不少。

杨珁抱起闺女,又捞起眼巴巴瞅着的儿子,对杨刘氏道:“爹说的对,甭管礼轻礼重,都是咱们的心意。娘忙不过来,你去帮下手。”

“哎。”

杨刘氏答应一声,走到厨下,系上围裙,洗手帮忙和面。

左右看看,见两个弟媳都不在,凑到婆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你说真的?”族长媳妇停住动作,看向儿媳。

“真的,不是媳妇拦着,差点冲进门,族里几个媳妇都见着了。”杨刘氏担心道,“娘,您说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撞着什么了?”

“别瞎说,还嫌事不多?”

见婆婆生怒,杨刘氏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到底没忍住,又道:“娘,儿媳想着,是不是该去劝劝?”

族长媳妇没理她,继续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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