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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11)


半晌,才点头道:“是该劝劝。”

杨刘氏长出口气,总算没再让婆婆生恼。

“回头多去走走,带着廓娃和庾娃。”

“可……”到底是守孝的人家,杨刘氏自己不碍什么,带上孩子,总觉得不妥当。

“都是亲戚,没那么多忌讳。”族长媳妇道,“一日不改嫁,就一日是杨家的人。大郎早晚要接替他爹,你是长媳,凡事不能只顾自己,都得学起来。”

“是。”杨刘氏福身,“媳妇受教。”

“你也别多想。”族长媳妇舀起半碗水,倒入面中,道,“我年岁小时,家里遭过兵祸,惨事怪事都没少见。她是心里不痛快,一时钻了牛角尖,多劝劝就能回转过来。”

“是。”杨刘氏接过陶碗,小心道,“媳妇必不会多嘴,但族里怕会有些言语。”

知道儿媳的担心,族长媳妇道:“无碍,我同你爹说,必不会有人嚼舌头。”

不提前世,族学办起来,必要延请良师。族里没那么大本事,全要指望杨瓒。谁敢随便嚼舌头,看杨瓒家的笑话,能被全族人的口水淹死。

“娘,您说四郎进京,会不会带上廉娃?”

“说不准。”

杨瓒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要替兄长育儿成才,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养在身边。

留的时间长些,过了正月也好安排。现下里手忙脚乱,天气又冷,别说亲娘不敢撒手,旁人看着都担心。

“四郎不成亲,必是要将廉娃当成儿子养。”

年少丧父,有这样一个亲叔,当真是福气。

婆媳俩说着话,手下没停,白胖的面团揉好,重重摔在案板上。

“瞧你三叔的样子,廉娃长成娶亲,必要扛起两房。若是珗哥儿家的不改嫁,也不过继,三房都得廉娃传嗣。”

“嘶——”

杨刘氏倒吸一口凉气,面团脱手,挂在案板边缘,不是族长媳妇托住,险些落到地上。

一人挑三房?

真是这般,廉娃将来不是要娶三个媳妇?

庄主人家,院子都小。娶到不安生的,住到一起,三天两头吵嚷说嘴,闹得鸡飞狗跳,不是白让人看笑话?

“我也是猜。”托起面团,族长媳妇拍拍围裙,不甚满意媳妇的大惊小怪,“真有这个打算,多生几个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是媳妇想差了。”

杨刘氏尴尬笑笑。

原来婆婆是这个意思,的确是她想多了。

说话间,面已揉好,放到盆里,盖上帘布,等着发起。

知晓杨瓒要启程还京,族内不少人家都在准备吃食,面饼包子,各种肉干,不一而足。

金银宝钞,四郎都不缺。做些吃食,多少能表达心意。

还有人家对着没做完的衣裳鞋袜发愁。

本以为四郎能多留几日,想做得精致些,手下慢了点。哪承想,京城来人,这就要走。夹袄没絮全,外袍没上袖,鞋底刚纳好,如何能送得出手?

看看没上好的鞋面,左右不是,更觉发愁。

不提族人如何,杨瓒因磕头太猛,昏得深沉,到家仍没醒来。

杨枞搬不动儿子,请杨玘帮忙。

顾千户快人一步,侧身挡住杨玘,将杨瓒扶下马背,打横抱在怀里。

“还请带路。”

见状,杨枞半晌说不出话。委实有些纳闷,儿子和顾大人的交情,当真如此之好?亦或锦衣卫都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不拘小节?

杨玘心宽,见杨枞不动,上前两步,敲响大门。

听到声响,杨叔立即穿过小院,拉开门栓。

“老爷。”杨叔拉开门扇,见到顾卿怀里的杨瓒,担忧问道,“四郎这是怎么了?”

“以后再说。”

杨枞摇摇头,顾卿已抱着杨瓒穿过大门,停在院中。侧头看向杨枞,似在询问,该将人送到哪里。

“且往这边。”

正房是杨枞住着,杨瓒归乡省亲,仍住在东侧厢房。

推开房门,迎面一股暖意,书香裹着墨香,清雅端肃,令人精神一震。

“劳烦顾千户。”

“伯父无需这般客气。”

大步走到榻旁,顾卿放下杨瓒。俯身之际,嘴角似有笑意。

在场锦衣卫均双眼瞪圆。

千户大人在笑?

不是冷笑,也没有半分煞气?

幻觉,一定是幻觉!

顾卿除下杨瓒外袍,随手抽出发簪,动作无比自然。

锦衣卫眼睛瞪得更圆,吸冷气的声音太大,引来顾千户冷冷一瞥。

心惊胆跳之际,同时在心中悲念:马上贴墙面装背景,是否还来得及?

杨枞未注意到锦衣卫的反应,脑海中回响着“伯父”二字,满是疑问。

先前还是“老人家”,现在就是“伯父”?

锦衣卫果然“雷厉风行”。

“三叔,我二哥去请大夫,这时候该过来了。”杨玘忽然道,“我去看看。”

杨枞点头,压下心头疑惑,请顾卿至正房用茶。

“多谢伯父。”

“顾千户客气。”

“晚辈同四郎交情莫逆,伯父如不介意,可唤晚辈之名。”

“这……不妥吧?”

“伯父乃卿之长辈,有何不妥?”

老人家,伯父,长辈。

杨枞只能干笑两声,僵硬点头。

两人行至正房,杨叔送上热茶。

随杨瓒归乡的校尉早得知消息,从歇脚处赶来,见礼之后,将沿途所见报与顾卿。

“白羊口驿站有善养马之人?”

“属下如未猜错,应是驿站中的老卒。”

校尉禀报时,牵来的骡子正在院中嚼干草。不声不响,蔫头蔫脑,没有半点精神。不是校尉有言,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头老骡,识路不说,奔跑起来,速度丝毫不亚于军马。

看过骡子,顾卿对校尉颔首。

校尉抱拳,心中明白,归京时必走白羊口。驿站中的老卒,九成要显身发达。

大夫到时,杨瓒依旧未醒。

诊脉之后,大夫告知杨枞,杨瓒并无大碍。

“无需开方子,备好热水米粥,至多一个时辰,杨老爷就能转醒。”

“可能赶路?”

“赶路?”

闻言,大夫不禁皱眉,视线从榻上移开,落到说话人身上。

“将临正月,杨老爷还要赶路?”

“天子有命,杨侍读需尽早返京。”

既是天子之命,便无转圜余地。

沉思片刻,大夫提起笔,写下两张膳方,道:“天冷风大,杨老爷底子不厚,一路之上还需小心。这是两副膳方,寻好药材,在家中熬制成热汤,冻结成块,以温水融开即可服用。”

“多谢大夫。”

杨枞道谢,取诊金相送。

大夫没有推辞,主动多留一个时辰,待杨瓒醒来,才提起药箱冒雪还家。

躺在榻上,杨瓒仍有些头晕,感到全身无力。

“四郎,可好些了?”

“累父亲劳心,瓒不孝。”

勉强撑起身子,杨瓒目光转动,见到立在门旁的顾卿,立时定住。

下意识闭眼,睁开。

还在?

揉一揉,再睁开。

依旧在。

杨瓒终于确定,是真人,不是幻觉。

“顾千户?”

“杨侍读。”

手托瓷碗,顾卿走到榻前。

“顾千户为何在此?”

“奉天子口谕,召杨侍读还京。”

天子口谕?

杨瓒打了个激灵,挣扎着掀开被子,离开床榻,面向京城方向行礼谢恩。

“本该今日启程,然天色已晚,可明日动身。”

天色已晚?

看向窗外,杨瓒满脸莫名。不得不告诉自己,明晃晃的是雪光,绝不是日光。

延迟启程,顾卿等人自要留宿。

杨枞本想让出正房,被顾卿婉拒。

“晚辈同杨侍读莫逆,可抵足而眠。”

杨瓒正用药膳,闻言,差点喷出满口热汤。

交情莫逆,尚说得过去。

抵足而眠?

咽下热汤,杨瓒心头狂跳,万分担忧,睡到半夜,自己会色欲熏心,狼性大发,以致丧失理性,忘记武力值对比,飞扑而上,其后被顾千户丢出窗外,埋到雪地里清醒。

放下瓷碗,杨瓒捂住双眼。

与美人共枕,诱惑委实太大。他对自己没信心,万分的没信心。

很不幸,一时走神被当做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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