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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31)



“顾兄,”谢丕侧首,问道,“你我可与杨贤弟同行?”

话中颇含深意,绝非只问当下。

“这是自然。”顾晣臣浅笑,一派洒拓。

“顾兄干脆,谢某佩服。”

“岂敢。”

两人对视,视线交换,眼中均有深意。随即先后走出房门,紧随天子而去。

王忠和严嵩站在原地,齐齐苦笑。

没人招呼,只能自己跟上。

在灯市同天子“偶遇”,杨瓒三人足以应对,根本无需他二人帮忙。将他们带上,已是天大人情。抓不抓得住机会,全看自己。

“杨贤弟提携之情,严某必当铭记在胸。”

严嵩翻出感叹,王忠侧首,眼底复杂褪去,神情终变得释然。

步下二楼,掌柜正要送上茶点。

“几位老爷这就要走?”

“明日罢灯,想再观灯,就要等到明年。”杨瓒解释道,“我等均不愿错过,掌柜好意只能心领。”

“杨老爷客气!“

掌柜笑得眯起双眼。

杨瓒屡次前来,已为福来楼赚足脸面。

做人要知足,贪心太过,一蛇吞象,十成不会得偿所愿,怕还会乐极生悲。

“恭送诸位老爷!”

先时,客栈众人虽也去门前跪拜,却压根不知道天子长什么样。

几丈高的城楼,又没有望远镜,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再想细看,早被挤到人群后边。

掌柜不认识朱厚照,见杨瓒几人的态度,也知其身份不凡。

行礼时,腰弯得更深,还让伙计将点心包上。

“这是厨下新蒸的糕饼,裹了蜂糖,还请几位老爷莫要嫌弃。”

“多谢。”

杨瓒接过纸包,早有跟随的家人取出荷包,倒出银角。入手的分量,够买下五六十张糕饼。

“不用绞了,老爷高兴,请掌柜用个水酒。”

“谢杨老爷!”

开门做生意,自然是钱越多越好。

见杨瓒给钱,朱厚照看向张永,道:“张伴……”

“咳!”

杨瓒咳嗽一声,朱厚照立即改口,“张伯,给钱!”

张伯?

张永好悬没坐到地上。

当真是要人命了!

苍白着脸,取出两颗银豆,朱厚照犹不满意。还是杨瓒劝说,才勉强点头。

“掌柜可要收好。”

离开之前,杨瓒忽然转头,提点一句。

掌柜攥着两颗银豆,犹自不解。片刻后,忽然福至心灵,急切举到眼前。银豆打磨成蚕豆状,很是精美,一侧刻着米粒大的四个字。

仔细辨认,看清刻的是什么,掌柜立时僵在原地,脸色涨红,似热血冲头一般。

“东家?”

见情形不对,伙计立刻上前,想看看银豆上到底有什么,让掌柜成了这个样子。

“没事!”

不等伙计靠近,掌柜立刻攥紧银豆。

“没见有客?快去招呼!”

留下这句话,也不管伙计的反应,掌柜飞快转身,迅速跑回后厢。

伙计嗤了一声,布巾搭在肩上,“稀罕!”

“店小二!”

“哎,来了!”

灯市中,人比先时更多。

因混乱掀翻的摊位均已撤下,灯匠商人重新立起木杆,拉起长绳。

熄灭的彩灯不能再用,外罩没有损坏,也是不吉利。

好在都有备用,重新挂起来,不比先前逊色。借着众人的好奇心,也能招揽不少生意。

灯市中,不乏小食摊和挤在路旁的小贩。

朱厚照捧着糕饼,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吃完两个,仍觉不足。

“杨先生,还有吗?”

“没了。”

宫外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吃。

朱厚照下口之前,在场几人分食三个,张永和谷大用更是小心在饼上撕开一角,才敢让天子下口。

念及众人要逛灯市,多了累赘,伙计只包起五个糕饼。个头不大,分出三个,自然不够朱厚照吃饱。

“陛……老爷,前方有番商的摊位,可要看看?”

“又是番商?”

朱厚照皱眉。

“此番商非彼番商。”杨瓒笑道,“摊位上的灯多由琉璃制成,绘画图案也有区别。老爷可有兴趣?”

“有!”

朱厚照好奇心旺盛,顺着杨瓒所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就要往前挤。

天子性急,着实苦了开路的家人和锦衣卫。

不能让人挤到天子,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推搡百姓,只能硬着头皮,以自身为盾,分海一般,为天子开路。

杨瓒向随行的校尉点点头,将袖中海图递出。

“烦请告知顾千户,此图之上恐有玄机。押入诏狱的几名番商,务必详加询问。”

“是!”

校尉领命,钻入人群,顷刻不见踪影。

“杨贤弟可是发现不对?”谢丕留意,不免问了一句。

“大概。”杨瓒没有一口咬死。

郑和海图藏在深宫,不能作为证据。要知晓海图上的问题,只能仰赖锦衣卫。

几名番商来历不明,身藏这样的海图,着实有些可疑。没有他提醒,也会引起锦衣卫警觉,必将到刑房走上一遭。

抢劫番商的壮汉,就算不是海盗,也相去不远。落到锦衣卫手里,铜筋铁骨,照样能敲个粉碎。别说出身籍贯,怕是连亲爹穿什么内衫,都会问得一清二楚。

“杨先生,快来!”

立在番商的摊位前,提着一盏造型稍显奇怪的彩灯,朱厚照兴奋招手。

杨瓒收起思绪,借家丁排开的窄路,快步向前。

尽全力稳住这位,只期望顾千户能抓紧时间,快些问出个子丑寅卯。

一旦天子驾临诏狱,意图亲审疑犯,消息传到朝中,必生出不小的波澜。万一吵起来,耽搁事情不说,更会纠缠得没完没了。

若牵扯出海图,有直觉敏锐者,发现天子对出海感兴趣,问题会更大。

届时,为天子讲解海外方物的杨瓒,定当处于风口浪尖,不死也会脱层皮。

鉴于群臣对海禁的观点,杨瓒实在不敢冒险。

他想做些事,都要细细谋划,暗中进行。

没做好准备之前,泄露出消息,横生出枝节,借番商寻粮种之事都会生出波折。

杞人忧天?

以都察院和六科的战斗力,将两件事扯到一起,一棍子砸死,不过是小菜一碟。

诏狱

三名番商,五名壮汉,分别押入两间囚室,逐个提审。

起初,狱卒没有用刑,而是好声好气,甚至笑呵呵的开口询问:诸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祖籍哪里。

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儿女,平时都做什么营生。此番来京,所为何事,暗地里有何图谋。

仔细道来,不许有半点隐瞒,大家便宜。

“小人乃黑衣大食后裔,世代以贸易为生。前朝时,因国家被灭,君主惨死,祖先流亡至此。”

“小人现居宁波府,有户籍路引凭证。”

“此次进京只为生意,绝无其他图谋!”

番商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嘶力竭喊冤。

一边哭,一边竹筒倒豆子,问什么答什么,不敢隐瞒半句。

他们被人抢,该是苦主吧?

为什么不审讯疑犯,先审他们?

当真是不明白。

“千户,您看?”

“先带下去。”

顾卿坐在椅上,翻过几人的口供,神情始终没有半点变化。

烛火微微摇动,刑房外突起一阵脚步声。

一身绢布短袍的校尉走入,无视脚软被拖出去的番商,抱拳行礼之后,取出海图,将杨瓒所言详细道出。

“杨侍读令属下报知千户,此图大有玄机,番商来历甚是可疑。”

“余下几人,杨侍读可说了什么?”

“并未。”

顾卿展开海图,沉吟片刻,问道:“此图还有何人看过?”

“陛下身边的两个伴当,兵部郎中谢丕,国子监司业顾晣臣,户科给事中王忠,兵科给事中严嵩。”

“仅这几人?”

“是。”

“陛下现在何处?”

校尉的表情有瞬间扭曲。

“回千户,正在灯市。”

顾卿有片刻默然。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遵命!”

校尉退下,顾卿借着烛光,仔细扫过图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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