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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62)



“老爷,圣人言,君子远庖厨。”

“娘子此言差矣。”严嵩轻托妻子手臂,笑道,“圣人不忍杀生,方有此言。娘子贤良,操持家务,终日劳累。为夫不过出些力,添几根柴,又算得上什么。”

行到后院,见到堆在院中的断木,严嵩跃跃欲试,打算执斧。

“为夫先劈柴。”

欧阳孺人吓了一跳,忙道:“老爷,当心!”

出言稍慢,严嵩抡起斧头,差点闪腰。

实在看不过去,欧阳孺人一把抢过斧头,随便朝身后一扔,仿佛扔出一方绢帕,看得严嵩双眼圆睁。

“老爷,可无事?这斧子重,莫要再动。”

“啊……好。”

严嵩大脑放空,回忆起方才一幕,看着娇小的妻子,心肝直颤。继而下定决心,紧跟天子步伐,敬爱妻子,终身不变!

怕老婆?

被同僚嘲笑?

他乐意!

管得着吗?!

正德元年,四月辛巳,钦差队伍经招远,过黄县,抵达蓬莱县。

县中多山陵,早有古人定居。

汉时立石,唐时置镇,国朝开立即升镇为县,设登州府衙于此,并于沿海险要处设卫所,建造堡寨。各营垒堡寨之间置峰堠,遇有海盗倭贼来犯,狼烟逐起,府衙官员亲登城头,与军卫共同抗敌。

杨瓒计划从登州卫登船,绕行过威海卫,成山卫,宁津所,南下淮安。

海图上,标注有近海几座岛屿,询问过番商,知岛上并无藏宝,杨瓒无意浪费时间,决定直接南下。

临行前,写就一封书信,请锦衣卫先行送往扬州府,交到顾卿手中。

“有劳黄总旗。”

“杨佥宪放心,卑职定日夜兼程,尽快送到。”

信件送出,见过登州府衙来人,杨瓒将中途将停靠江浙海岛一事,透露给王守仁。

王主事沉吟片刻,问道:“下官斗胆猜测,江浙之事,恐非轻易可为。佥宪欲要登岛,为何不等诸事妥当?”

杨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王主事,面前有一团乱麻,当如何解开?”

“自然是寻到线头,抽丝剥茧。”

“本官没有此等耐心。”杨瓒摇摇头,道,“依半官之见,应直接挥刀,自中间砍断。所谓快刀斩乱麻,王主事应该听过。”

“砍断?”

“正是。”

“麻绳尽断,该当如何?”

“断就断了,抓起来抖开,打结连起来就是。”

“……”王守仁无语。细思两秒,倒觉有一番道理。

“王主事,南下之前,本官即已知晓,江浙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决。若是内阁三位相公,或有可为。换成本官,休说盘根究底,稍有动作,便会捅了马蜂窝,尸骨无存。”

这其中牵涉太多人的利益,越是了解,杨瓒越是心惊。

同样的,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上刘瑾,从兵部挖走王守仁,感到万分庆幸。

“佥宪所言,下官已然了解。然天子钦差重任,纵是万难,也不当后退。”

“自然。”杨瓒重重点头,“本官早有粉身碎骨之心!未知王主事可是一样?”

“下官亦然。”

“善!”

杨瓒笑道:“既如此,本官有一计,需得王主事帮忙。”

“佥宪尽管道来,下官责无旁贷!”

“王主事果然国之栋梁,瓒佩服!”

“佥宪过奖。”

整整一个多时辰,杨瓒和王守仁关在厢房里,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密谋一番。

谋划到中途,刘公公也被拉入小团体,成为和江浙官员开掐的急先锋。

钱宁守在门外,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不甚分明。

越是听不到,越是好奇,到最后,似有百爪挠心。

待三人计议完毕,房门开启,刘公公率先走出,观其神情,只两句可以形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王主事慢其两步,却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离开时,不忘拱手道:“下官参圣人格物之道,今得佥事之言,隐有所悟,多谢!”

“王主事客气。”

杨瓒起身还礼,送走两人,关上房门。

钱宁正要离开,忽听室内传出几声钝响,转过头,钝响已消。

听错了?

室内,杨瓒捂着膝盖,疼得呲牙咧嘴,兴奋却是久久不消。

万没想到,他不过是提出框架,王守仁和刘瑾竟是主动加以完善,明枪暗箭齐出,陷坑深井无数。

仔细想想,他都有些同情江南官员。

遇上这两位,当真会非同一般的酸爽。

翌日,钦差队伍打点行装,持登州府衙重新开具的海上关防印信,登上一艘可载五百人的海船,由两艘小型战船护送,一路南下。

城北大木闸拉起,船舶行出海面。

杨瓒站在船首,遥望蓝天白云,振翅水鸟,正要发出一番感慨,忽遇浪头打来,官船开始摇晃。

五秒不到,杨瓒脸色煞白。

方才想起,杨小举人自幼长在内陆,别说海船,连河船都没坐过!

船舶继续摇晃,杨瓒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好悬没吐出一肚子酸水。

眩晕稍退,转过头,发现刘瑾和王守仁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撑着栏杆,脸白如雪。

刘公公也就罢了,王主事出身江浙,怎么也会晕船?

王守仁苦笑,“下官习惯河船、湖船,乘海船却是第一次……”

话没说完,浪再次打来,船身又开始晃动。

三人同时表情一变,动作整齐的握紧栏杆,哇哇开吐。

杨瓒终于明白,什么叫不作不死。

他这样的,纯属自己找罪受!

受了罪,还要强撑,安慰比他还难受的两位,“没事,时间长就习惯了。”

王守仁比较含蓄,好歹记着杨瓒高过他四级,自己找地方躺着,眼不见为净。

刘瑾比较固执,面色青白,站都站不稳,仍怒视杨瓒,眼白充血,目似铜铃。扛不住,扶着栏杆清空肠胃,还要再戳两眼。

咱家豁出去了,就算挨抽,也要瞪个够本!



第九十六章 第一处藏宝



船行数日,风浪渐小。

杨瓒慢慢开始适应船身晃动,不再睁眼就晕,动不动吐得天昏地暗。

王守仁适应得更快。早两日,已随船工在船首眺望,甚至请教船工,自制一条鱼竿,玩起海钓。

钓不钓得上鱼,暂且两说。只这份心态,就甩下刘公公十万八千里。

三人中,只刘瑾无法适应海上行船,依旧是整日歇在船舱里。休说到船头吹一吹海风,欣赏一下海上美景,便是坐起身都困难。

饶是如此,每回见到杨瓒,仍坚持瞪上一眼。

咱家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谁害的!

行过大嵩所,三艘船将短暂停在海上。

海图上标注的一处藏宝岛,即在卫所东南方海域。

据番商说,该岛由巨石构成,覆有广袤植被,终年浓荫蔽日,栖息有海鸟和小型野兽。

“两石之间有一狭长水道,仅容小舟行过。藏宝即在水道之下。”

番商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勾画。

线条粗陋,海岛是两个长方的条状,紧紧挨在一起,中间留出缝隙,杂乱画出几个圆环。

“小的听闻,这些地方藏着的都是金块银砖,还有从海女处换来的珍珠……都绑上石头,沉入海里。”

“沉入海里?”

杨瓒挑眉。

不是埋在地下?这要怎么取?

番商继续解释,当初海贼沉宝,只为短暂掩藏,以为很快就能取出。

“没能想到,海贼竟然内讧。几股大势力把百十条船瓜分,不服的都被砍杀,丢进海里,整片海水都被染红。”

未曾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形,却从旁人嘴里听了不下五六次。

胜利者乘船返回,留在海里的,无论是伤是死,是否还有一口气,九成都得去见阎王。

血腥味最吸引鲨鱼。

当时,整片海水被染红,引来的可不是一两条,而是整整一群。

被十几条鲨鱼围攻,侥幸逃脱者,寥寥无几。

“这些消息,都是小的从海匪处打听来的。此处藏宝,小的有七成以上把握。”

“恩。”

杨瓒点点头,仔细看着番商绘出的简图,照其所言,官船和兵船都进不了水道,只能放下舢板小舟。

欲寻藏宝,必得水性好。

如他这般,下水只会狗刨,憋气不过十五秒,压根没戏。

亲手挖宝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杨瓒倒也未感沮丧。只要能挖出藏宝,是不是亲自动手,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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