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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61)



“王主事大才,本官佩服。”

“杨佥宪过奖。下官悉心毕力,实不及佥宪三分。”

杨瓒摇摇头。

他会挖坑,也挖得足够深。

换成旁人,掉进去,一时半会出不来。

但王主事身强体健,跳跃能力非凡。主动跳进坑里,根本用不着借力,双腿一蹬,弹簧一样,眨眼就能跳上来。

这且不算,立定之后,更使出连环踢,把围观的都踹下去,挥舞起铁锹,潇洒填土。

果然,猛人就是猛人,不服不行。

既知难题能被轻易解决,杨瓒干脆撒开手,诸事托于王主事,继续装病。得空唤来番商,铺开海图,专心研究海盗藏宝地点。

“此番南下,肃清江浙是其一,寻得藏宝是其二。两者均不可轻忽。”

藏宝之事,王守仁尚被蒙在鼓里,刘瑾却是知道不少。

遇杨瓒铺开海图,撑着来见,当面道明,宁波府有司礼监埋下的钉子,应能派上用场。

“刘玉?”

杨瓒挑眉,似有些印象。

“此人弹劾北直隶选婚太监,后被夺取去职,携家人返乡,现居宁波府象山。”

“原来是他!”

杨瓒不得不感叹,世界真小。

说起来,刘玉丢官,和他有不小的关系。毕竟是他给天子出计,严查各地选婚太监,卷进地方官衙,推动整个事情发展。

最后,刘给谏成为替罪羊,被整个文官集团抛弃,丢官罢职,回家种田。

出乎预料的是,司礼监竟会向他抛出橄榄枝。

“杨佥宪想不到的事可多着呐。”

难得见杨瓒吃瘪,刘公公笑得有几分得意。但见金光闪过,笑脸立即收了回去。

记吃不记打,嘴贱干嘛!

好在杨瓒没打算抽人,记下此人,继续钻研海图。

两个番商低着头,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一路之上,几番见识到杨御史的手段,两人彻底歇了旁的心思,只望寻到藏宝,杨瓒会兑现承诺,饶自己一命。

至于升官发财,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可惜,他们仍低估了杨瓒。

带他们南下,不只为寻宝。不然,两人引路足够,何必还要带上海匪。

只因时机没到,一切需要保密。

等到江浙,才是这四人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两日后,杨瓒一行从济南出发,经青州府,过莱州府境内,在掖县稍事休息,其后日夜兼程,直奔登州府。

此时,已近三月末。

刘瑾伤势养好,再次生龙活虎,战斗力飙升,和登州府镇守太监一顿狠掐,大获全胜。

送往神京的金银铜钱、字画古玩,全部折算成官银,将近十万两。

看到簿册,朱厚照犹不敢相信。

待银箱运进宫中,封条开启,满室金光闪烁,珠光宝气,少年天子当场石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骤然惊喜,随之而来的便是暴怒。

杨瓒能想到金银来路,朱厚照更不会忽略。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字,朱厚照一脚踹在银箱上,恨不能将簿册上的官员全部抓来,有一个算一个,砍头凌迟,剥皮充草!

“这便是朕之股肱,国之柱石?!”

越想越气,朱厚照又狠狠踹了两脚。过膝高的银箱,被踹得砰砰作响。

“陛下,当心脚疼。”

“朕不……”

刚想说不疼,暖阁外忽传脚步声,丘聚来报,皇后娘娘做了糖饼,呈送皇帝陛下。

“皇后来了?”

“回陛下,娘娘已在暖阁外。”

顾不得继续踹箱子,朱厚照匆忙回到御案后,拿起一本奏疏,道:“说朕正忙。”

“奴婢遵命。”

丘聚正要退下,朱厚照犹豫了一下,从奏疏后探头,问道:“你方才说,皇后做了糖饼?”

“回陛下,奴婢听得真切,是娘娘亲手做的。”

“哦。”朱厚照抽抽鼻子,“皇后一片心意,朕万不能辜负,请皇后进来。”

“是。”

丘聚退下,张永指挥着殿内中官,抬起银箱,古玩字画暂归置到一旁,稍后送回承运库。

“见过陛下。”

夏福走进暖阁,金绣凤纹裙,真红大袖霞帔,嵌玉金带缠过纤纤楚腰,乌发梳成宫髻,未戴冠,仅六只金钗斜簪髻后,最末一对,凤口垂下流苏,均指甲盖大小,以翠玉串成,莹润光滑,摇动间,轻轻撞击,脆声可闻。

“梓潼无需多礼。”

朱厚照绕过御案,亲自扶起皇后。

夏福没有顺势起来,而是行过福礼,方才笑道:“妾做了糖饼,陛下尝尝?”

“好。”

“妾还会几个家乡小菜,晚膳时做了,陛下可赏脸?”

“好……吔,朕想想。”

朱厚照正要点头,忽又顿住。想起几日来,在皇后寝宫中的情形,糖饼咬在嘴里,半晌没敢往下咽。

皇后知晓航海事,喜欢吃甜食,说话有趣,相处起来,朱厚照很是自在。

但有一点,每到熄灯后,皇后就会“性情大变”。

一次两次,不是问题。

夜夜如此,青葱少年有些扛不住,压力山大。

明明他是天子,明明他力气比较大,明明……不能想,一想都是辛酸泪。

黑灯瞎火,被娇滴滴的皇后一把按倒,能说吗?

偏偏管不住自己,每日处理完政事,抬脚就往坤宁宫走。

海图,美食,下西洋的故事,甚至是重装过的福船,都吸引着朱厚照。后悔几次,也是不长记性,一个劲往皇后身边跑。

相比之下,万春、长春两宫的美人自然被冷落。

张太后想说,被太皇太后和太妃压了下去。

“年少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况且,帝后琴瑟相调,有益正嗣绵延,乃国朝之福。”

从大明门抬进宫的夏福,是元后,是帝妻。

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包括沈寒梅三人,说白了,都是“妾”。哪怕有“妃”的名头,诞下皇子也是庶子。

如帝后不谐,倒还罢了。

帝后恩爱,何必横插一脚,说什么雨露均沾。万一再出个万氏,哭都没地哭去。

今上还有几个美人,先帝可只守着皇后一人。朝臣上疏时,太皇太后可说过什么?

太皇太后和太妃都是厚道,没用太硬的话刺人,只略微提点两句。张太后心下品味,以己推人,终究息了心思。

三位长辈撒手不管,年轻的小夫妻琴瑟和鸣,比翼并蒂,恩爱非常。

唯一的问题是,小皇后的扑倒计划很成功,或许是太成功,年轻的正德皇帝渐有“夫纲不振”的苗头。

宫里的说法总是文雅些。

换成民间俗语,三个字:怕老婆。

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发话,朝中大臣也没立场发言。有几个不开眼的想蹦跶,被内阁一巴掌拍下去。

天子的家务事,用得着旁人操心?

什么怕老婆,此乃凤凰于飞,帝后恩爱!

再蹦跶,是不是想去朔北喝风?

内阁下狠手抽嘴巴子,众人立即偃旗息鼓,再不敢出声。

所谓怕老婆的传统,古已有之。武将不论,文人之中着实是不少。

六部九卿,三四位都是同道。

见天子也是如此,难免生出戚戚之感,从某个奇怪的角度,开始君臣相得,互相理解。

每日上朝,面对群臣目光,朱厚照稍感奇怪,却没往心里去。

内阁三人嘴角抽抽,也不会提醒。

谢丕顾晣臣即将出使,对朝中的变化并未深思。唯有严嵩,一边为出行做准备,一边感叹,身为一国之君,也是不容易啊!

“老爷将行,妾赶制了一件夹袄,望老爷带上。”

欧阳孺人刚过花信之年,粉黛桃腮,纤巧袅娜,说话时未语先笑,着实可亲。

见妻子过来,严嵩忙放下文书,接过夹袄,道:“累娘子操劳。”

“老爷说哪里话。”

欧阳孺人粉面微红,见桌上摆放一叠文书,知晓丈夫正忙,便不再打扰,东西送到,即要离开。

“厨下正炖汤,我去看着,稍后给老爷送来。”

“多谢娘子。”

严嵩想想,干脆丢开文书,和妻子一起出门。

京城的三月,寒意未消。

七品的京官,俸禄寥寥,全靠家中接济,才置办下这栋宅院。家中仅有老仆一人,家计膳食都需孺人操持打点。

严嵩感念妻子辛劳,更多几分敬爱。

妻子下厨为他熬汤,帮不上忙,总能添几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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