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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8)



己未年舞弊案颇有隐情,是弘治帝的一块心病,厂卫和内阁都不敢轻易提起,生怕引得天子心气不顺,大发雷霆。

现下倒好,不知哪个活够了的宵小,把这件事拿出来传扬!纵然是厚道人的牟斌,此刻也气得牙痒,找出主谋,必要给他松松骨头!

几个落第举子酒后失言,隔日便传遍京城?

哪有那么巧!

“查,给朕查!”

“臣遵旨!”

牟斌领命退下,弘治帝连连咳嗽,服过半盏温水才勉强压下。

喝着太医院的药,用着道士炼的丹,连茶都不能多饮一口,唯恐冲了药性。

“宁老伴。”

“奴婢在。”

“你可记得复试当日,朕和谢先生说的话?”

宁瑾微顿,心中一咯噔。

“陛下当日精神好,夸了谢大学士的麒麟儿。”

“恩。”弘治帝点点头,又咳嗽几声,用布巾拭过嘴,继续道,“你在宫内查查,除了你和扶老伴,当日伺候的都还有谁。”

“是。”

“查到了关入司礼监,让戴义处置。”

“陛下,”宁瑾有些犹豫,“奴婢斗胆,若是太子身边的人?”

弘治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意思很明白,一样抓起来。

“奴婢遵旨。”

弘治帝性情仁厚,但也有多数皇帝的通病:多疑。

没有指名道姓倒还罢了,偏偏涉及谢丕,还只有谢丕,容不得他不多想。

当日暖阁之内,他言“父子同为三鼎甲”,只以为是段佳话,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殿试前一日,偏有“进士及第”的传言甚嚣尘土,更牵连出己未年舞弊案!

三名阁臣知道轻重,不会多嘴。难保不是宫内有人往外传递消息。

若是朝中争权,倒也不算什么。就怕是哪个藩王不老实。

太宗时的靖难之役,英宗和代宗时的宫门之变,像是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弘治帝头上。他久病难愈,太子尚且年少,难保这些藩王不会起心思。

据锦衣卫上报,宁王似同朝中部分文武走得很近,晋王也曾向太后进献道经……

越想越是不对,弘治帝果断阴谋论了。

谢大学士府中,谢迁独坐品茶。

谢丕立在下首,眉心微皱,显然有心事。

“世间流言繁多,今日一则,明日两则,多无凭无据,无需在意。”

茶香飘渺,谢迁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仍字字凿入谢丕耳中。

“父亲,流言甚嚣,儿实担心传入天子耳中,会对父亲不利。”

“无妨。”

端起茶盏,谢迁淡然道:“鬼蜮伎俩,不足为虑。为父自有计较,你只需专心殿试。”

“可……”

“丕儿,莫要忘记为父说过的话。”示意谢丕坐下,谢迁语重心长道,“殿试之后,你必将入六部观政。初涉朝政,最忌讳心不静气不平。这一点,你倒是应向那名保安州的明经请教。”

“父亲是说杨瓒?”

“观字可观人。”撇开流言,谢迁转而点评杨瓒,“年不及弱冠便有这份沉稳,委实难得。你出身锦绣,坐卧膏粱,自幼便一番顺遂,心气渐高,以致少了几分沉稳。吾观此子日后定是不凡,与之相交,于你大有裨益。”

“是。”

谢丕应得干脆,对谢迁的话并不抵触。

见儿子眉间散去忧色,谢迁才微微点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且看着,此事不传入天子耳中尚罢,一旦为天子所知,担心的不是你我,该是传播流言的始作俑者。”

谢丕站起身,恭立受教。

“背后之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重提己未年之事。”

谢迁执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清茶。

茶盏中清波浮动,映出品茶人的双眸。

“此事颇有内情,天子近臣多不愿提及。”顿了顿,谢迁叹息一声,“程敏政之外,你可知当年的主考官还有谁?”

谢丕猛的抬头。

“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

一桩舞弊案,同为主考官。

程敏政含冤罢官,郁愤而死。李东阳虽脱了干洗,且被天子重用,位列阁臣,每想起此事,仍是如鲠在喉。

旧事重提,天子不怒,李东阳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条泥鳅想掀风浪搅混水,却惹出一头大白鲨,纯属活得太舒服,自找死路。

李阁老轻易不发怒,一旦发怒,就是刘健也不敢轻掳虎须。谢迁根本不用做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背后算计之人必定未入朝堂,就算在列,官位也不会高过四品。

这样的人,实在用不着费心。

谢迁心情愈发好,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谢丕面前,笑道:“这是韩贯道见为父好茶,特地送来的。仅半两不到,你也尝尝。”

送来的?

思及平日里韩尚书过府的情形,谢丕嘴角微抽,话到嘴边也不敢出口。

哪里是送的,分明是硬抢来的吧?



第十六章 殿试一



弘治十八年农历三月庚子,殿试日。

有了复试的经验,客栈中的贡士均早早起身,书童也不慌不乱,准备好热水,找店家要几个馒头热饼,以供老爷们充饥。

复试午后便可出宫,殿试却需整整一日,日暮方可离宫。

贡院特地遣人通报,除笔墨和表明身份的腰牌外,他物一律不许带入宫门,馒头点心同样不行。若有被查获,后果可大可小。大到不能参加殿试,也只能自认倒霉。

来人的口气尤其严厉,无人敢等闲视之。

书童端上热饼,杨瓒已净过手面。

匆匆用过半个热饼,一盏温茶,提起腰牌和笔墨便要推门下楼。

“四郎不再多用些?”

巴掌大饼子,四郎竟只用了半个,如何能顶事?

殿试需得一日,也不晓得宫里给不给伙食。临到晌午,万一饿了怎么办?

“足够了。”

杨瓒笑了笑,示意书童不用担心。于他而言,半饱反倒更好,更助于集中精神。

见他如此,书童不好多说,只能目送杨瓒出门。

比起复试当日,杨瓒早起半个时辰,仍比不上半数贡士。

李淳、王忠、程文都在楼下,同另外三两人聚在一处,隐隐形成一个“小团体”。

杨瓒刚下木梯,李淳当即招手,道:“杨贤弟。”

这一幕似曾相识,杨瓒不免轻笑,仅剩不多的紧张情绪也随之消散。

“几位兄长,小弟有礼。”

哪怕之前不熟悉,经过一场复试,又有李淳三人在一旁介绍,杨瓒也能同余下之人寒暄几句。

这几人出身蓟州,通过程文的关系,方才同王、李两人熟识。对杨瓒的态度不见热络,倒也有几分善意。

在场都是胸怀韬略、能说善道之人,杨瓒乐得闭口旁观,非必要绝不插言。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客栈前响起脚步声,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清道。

贡院遣人来迎,流程同复试大同小异,只是宫门前的盘查更加严格,除了城门卫,羽林卫,更有数名锦衣卫。

大红的锦衣,金制和银制的腰牌,十分显眼。

候在宫门前,众人早无心交谈。

杨瓒立在队中,前方尚有二三十人,行进略显缓慢,不觉有些走神。

这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杨明经沉稳若定,必是有万分把握?”

这谁?

借着黎明前的光亮,杨瓒打量说话之人。

一身蓝色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细眉长目,高鼻阔口,倒也符合时下审美。只是面带讥讽,阴阳怪气,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斟酌两秒,杨瓒并未直接答言,而是含糊应过,不愿多谈。

万不能在殿试前横生枝节,更不能在宫门前惹事,以致留人话柄。此人底细不明,语气不善,还是视而不见的好。

未料想,他想大事化小,对方却不肯轻易罢休。

“近日里京城传言,杨明经可曾听闻?”

“略知一二。”

“哦。”该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愈发显得心术不正,目光鬼祟,“复试当日,杨明经亲口恭祝谢大才子‘进士及第’,不知在下记错没有?”

杨瓒不愿理会,架不住对方喋喋不休。

苍蝇不咬人,却着实烦人!

转过头仔细打量,终于恍然,此人姓胡,在春闱中排名靠后,同他也没多少交际,难怪看着面生。

“原来是胡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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