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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17)



闹不好,功劳不得,祸将临头。

行到城下,杨瓒落后谢迁半步,低声道:“多谢阁老!”

“老夫是为余姚谢氏,杨御史无需如此。”

“无阁老出言,下官断难全身而退。阁老仗义相助,下官感激不尽,镂骨铭肌。”

闻言,谢迁表情和蔼几分。

“杨御史之言,老夫记住了。”

杨瓒没有再言。

同聪明人说话,当点到即止。说得太多反而累赘,甚者,还会适得其反,得不来好,反被厌恶。

南下之前,谢阁老请他过府,赠他一副石棋。其中深意,时至今日,杨瓒也未能全部知悉。

牵扯到余姚谢氏,稍有不慎,便会同谢迁发生龃龉。朝中地方必会有人乐见。好在杨瓒不是笨人,前有李阁老提点,后有天子相护,加上锦衣卫相助,化解这场突来的危机,应该不成问题。

今日之事,也是对他的教训。

自信可以,绝不能过于自信,甚至于自大。

早知谢十六狡猾,就该料到,他不会安心上法场。如事先有所提防,绝不会这般措手不及,更不会引发这场混乱。

两人身着赤色朝服,戴梁冠,束金玉革带,佩绶悬玉。两侧是着大红锦衣,戴金缘乌纱,佩鸾带,手按绣春刀的天子亲卫。

有百姓见到这一行人,当即让路。

唯囚车周围,依旧嘈杂。

立在城头,朱厚照眼珠子转转,忽对张永道:“张伴伴,朕记得城楼上有鼓。”

“回陛下,确有。”

“擂鼓。”

什么?

饶是习惯天子神来之笔,也没想到会神成这样。

张永愣在当场,不知该应诺,还是出言规劝。

奉天城门之上,确有数面皮鼓。上次敲响,还是瓦剌兵临城下。今日万寿圣节,天子竟要擂鼓?

“张伴伴。”

朱厚照皱眉,张永立时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做迟疑,带着两名小黄门,走到鼓架下,撸起袖子,亲执鼓锤。

此情此景,落到文武眼中,都是诧然色变。

“陛下,万万不可!”

刘健当先出言。

城楼之上,阁老尚书距天子最近。见张永要击鼓,哪里会不晓得,这是圣上有命。

平时胡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着京城万民,绝对不行!

“陛下,万寿圣节,鸣鼓不祥。”

李东阳也不能保持沉默。

太宗皇帝迁都神京,城楼立鼓,是为明警来敌。

这个时候敲响,算怎么回事?

朱厚照犯了倔脾气,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主意已定,压根不听劝。再者言,不许城楼鸣鼓,并未记在祖训,他更是没了顾忌。

“两位相公无需多言,张伴伴,擂鼓!”

“陛下!”

刘健额角鼓起青筋,胡须都要炸开。

朱厚照做太子时,很是畏惧刘相公。年岁虽长,地位也发生变化,记忆仍无法彻底抹灭。

见刘健吹胡子瞪眼,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李东阳见状,忙拉住刘健衣袖。

万民之前,万不能逼迫天子。否则,之前的劝说努力俱会付诸东流。况君臣有别,无论是否出于好意,此举都是万分不妥。

刘健被李东阳拉住,张永抡起胳膊,鼓声立时敲响。

浑厚的声音,破开长空,穿透云层,在神京城中回荡。

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循鼓声望去,却见两名绯服朝官立在不远处,四周俱是满面肃杀的锦衣卫。

肃然中,杨瓒清晰看到,谢迁眉间拧出川字。可见,对城头擂鼓,谢相公定不赞同。

乍闻鼓声传来,杨瓒也是吓了一跳。

猜到朱厚照的用意,不是不感动。但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可以想见,今日之后,直谏的奏疏怕会飞入文渊阁,堆满御案。

百姓不在聚涌,鼓声终停。

谢迁上前一步,赤色朝服,七梁朝冠,长髯飘胸,未出半言,先拱手行礼。当前百姓,除数名古稀耄耋老者,俱不敢受,匆忙闪避。

“本官谢迁。”

四个字,人群再次轰然。

囚车中,谢十六被几名海匪压住,亦是满面愕然。

“囚车中之人确是姓谢,出身江浙。同本官祖侄是义兄弟。”

人群嘈杂声更大,谢迁依旧不慌不忙,怡然自若,朗声道:“谢氏族中出不肖子弟,结交匪类,本官惭愧无地。”

“此番钦差南下,奉天子命肃清海疆,本官不敢徇私情,族中亦不敢包庇。谢氏不肖子已被押解至京,十日后,将同海匪一并问罪。”

“迁为官三十载,衾影不惭,俯仰无愧。不想,今有族人以身试法,实汗颜无地。诸位父老面前,本官立誓,定使其明刑伏法,以正法纲!”

“京中父老,均可为证!”

短短一番话,并无慷慨激昂。

嘈杂声却渐渐平息。

片刻,有耆老步行上前,言道:“谢相公秉公廉明,涤私清正,世人俱知。一样米养百样人,海匪奸诈狡猾,族中人为其蒙蔽引诱,同谢相公无干。纵被讥以失察,今日后,真相当明,天下人唯感谢相公持正公允,不徇私情。”

“耆老之言,迁愧受!”

说话的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沟壑。一身布衣,挺背直腰,不见半分伛偻。

谢迁站在老者面前,神情郑重,深深下拜。

杨瓒心中感叹,不觉钦佩。

阁老终究是阁老,谠言嘉论,干净利落。换成他,想能解困,必要费更多口舌,未必会如此干脆。

不过,杨瓒也明白,自始至终,谢迁的官职地位,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士农工商,士本在前。

一品大学士,三朝老臣,左班之内仅列刘健之后,同李东阳并齐。

这样的谢阁老,万民之前坦言惭愧,远比一个四品佥都御使费尽口舌更有说服力。

“姜是老的辣。”

谢十六知道必死,豁出去,泼不成脏水,也要恶心杨瓒。未料想,谢阁老动动手指,就将他按了回去。

赞叹之余,杨瓒不禁有些后怕。

江浙事情顺利,当真是撞了大运。回头想想,不是王守仁刘瑾发力,没有锦衣卫东厂相助,别说剿匪,怕是到江浙第一天,他就会被收拾得脱掉一层皮。

事情解决,囚车行出承天门。

沈岳笑得声音沙哑,不知真疯,还是在看谢十六笑话。

见囚车未回刑部大牢,转道诏狱,同车海匪赤着双眼,瞪着谢十六,咬牙切齿,几欲徒手将他撕碎。

回到城头,本该是主角的杨佥宪,在城下彻底成为配角。同样的,本欲弹劾谢阁老之人,也就此少去大半。

放下鼓锤,张永躬身立着,尽最大努力减少存在感。

无视群臣目光,朱厚照上前两步,靠在城墙,向百姓大方挥手。

“陛下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鸿胪寺中的藩王府长史终于得到机会,同潜伏在京的钉子接头,递出密信,千叮万嘱,务必尽速送到王爷手中。

“事关重大,绝不能耽搁,更不可被京卫察知!”

“长史放心。”

两名鸿胪寺序班守在门外,见人出来,一人继续守着,另一人送其离开衙门。遇有侍卫询问,言其为菜农,蒙混过去。

“大恩不言谢!”

又是一封银子到手,序班点点头,目送来人离去。

旋即回身,唤来一名长随,道:“给钱百户送信,事情成了。安化王府和宁王府都来了人,晋王府还没有动静。安化王府那个,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听口音,绝非出身宁夏,倒像是京城人。”

“小的遵命!”

长随应诺,快步离去。

两名长史自以为做得机密,殊不知,自始至终,都在厂卫监视之下,安排之中。

北镇抚司

牟斌得报,立即下令,秘密前往拿人。

“记住,弄晕之后装车送回来,勿要惊动他人。”

“遵命!”

校尉领命离开,同回京不久的赵榆擦肩而过。

赵佥事上门,牟指挥使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禀指挥使,江浙涉事之人俱已拿回京城,现押南镇抚司。供词在此,请指挥使过目。”

“赵佥事辛苦。”

“不敢。”赵榆道,“江浙镇抚使十去五六。下官请命,另派人前往。其后,严查南直隶镇抚司,并查福建、广东两地。”

牟斌有些犹豫。

谋刺之事刚有眉目,藩王、地方官员乃至朝中部分文武,都嫌疑不小。

线索送回,牟斌越看越心惊。

偏宫中传出密旨,查出主谋,暂时不要声张。借势向各藩王封地派人,详查宗室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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