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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65)



被抽两顿?

那是光荣!

就你们这样的,想挨抽都不够资格。瞧见没有?上回留下的印子,羡慕去吧!

刘公公人前显摆,背后咬牙切齿,就差抓起鞋底抽小人。

谷大用知晓几分内情,着实看了过几场笑话。

不过,讥嘲归讥嘲,笑话归笑话,凡在御前伺候之人,都清楚明白,杨御史深得天子信任。他在御前说一句话,顶得上旁人十句,分量不亚于三位阁老,甚至还超过几分。

故而,对杨瓒的到来,谷大用不得不重视。

既提心吊胆,又十分期待。

心情之复杂,着实难以形容。

他的心思,杨瓒能猜到。

本可婉转一些,增加把握,奈何时间不等人。杨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取出一张名单,摊开来,摆在谷大用面前。

“这是?”

“报功请赏的名单。”

报功请赏?

四字入耳,谷公公生出几分疑惑。

看向杨瓒,见对方低头饮茶,没有更多表示,只能拿起名单,从头看到尾。仔细琢磨,终于看出几分名堂,眉头当即皱紧。

连看三遍,谷公公用力咬牙,砰的一声,将名单拍在桌上。

明了“摘果子”之事,谷大用比杨瓒更加气愤。

做公公的,十个里有九个小心眼,早在丘聚刘瑾身上得到验证。谷大用自然不能例外。

他的态度,完全在杨瓒意料之中。

不是早猜到这样的结果,他何必带着伤,主动跑这一趟。

奉圣意北上御敌,无论京卫营卫,都是拼出性命。

谷大用任监枪官,率东厂番子和鞑靼厮杀,冒雪迎风,死伤惨重。黍谷山御敌,好歹剩下几个,留在镇虏营守城,几乎死个干净。

中官请功,不会列在奏疏之上。但守城的番子,实打实都有“军职”。小旗不入流,未在名单之上,倒也不奇怪。大可回京之后,从内宫请赏。

总旗为何不能列名,甚至连百户都没有?

以为自己漏看,从头至尾,谷大用连数三遍。几十个文官武将,连延庆州判官都挂在末尾,偏偏不见死在战场的番子!

一个都没有!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谷大用抓着名单,抑制不住,怒气上涌。

在谷大用看来,名单绝不是杨瓒拟就。

明知会结仇,还要找上门,不是傻吗?

十有八九是其他人提出,寻杨御史商量。后者看在往日交情,来给他提个醒。

毕竟,中官权力再大,也不能明着干涉朝政。否则就是违背圣祖高皇帝之法,天子也保不住。

总兵官和监军上报战功,告知谷大用是人情,不告知,谁也寻不出大错。

一旦奏疏递上去,死战拼来的功劳,七成都会落在他人头上,朝廷发下赏赐,也会掉进别人口袋。

对身边人,朱厚照一向大方。谷大用几番得赏,身家不菲,压根不在乎几两银子,更不会计较户部抠出的三瓜两枣。

根本在于,明目张胆的抢功,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不能忍!

知道规则,不代表能够接受。

杨瓒身在网中,无论前进后退,都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

谷大用则不然。

站在网外,甭管刀劈火烧,总能放出血来。

“杨佥宪,这份名单可曾送出去?”

“尚未。”

见谷大用面色阴沉,几能滴出水来,杨瓒成竹在胸,眼底笑意愈深。

“好。”谷大用立刻站起身,就要往中军大帐,和两位总兵官好好计较一番。

“谷公公切莫着急。”放下茶盏,杨瓒叫住谷大用,道,“本官还有话说。”

怒气冲头,谷大用也只能耐下性子,瓮声道:“杨佥宪请讲。”

“谷公公执事东厂,势必清楚,名单中人与京城多有联系。”

换句话说,朝中有人。

谷大用点头。

“如此,名单既定,增删都不可能。”

谷大用脸色更黑。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去找两个总兵官。

无论如何,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的话,他有什么脸面归京,遑论接任东厂!

“杨佥宪,事情断不能如此!”

不蒸馒头争口气!

即使不能更改名单,也得让那些脸大手长的知道,他姓谷的不是软柿子!

“谷公公稍安勿躁,暂请附耳过来。”

杨瓒笑眯眯招手,谷大用半信半疑,到底向前半步,侧耳细听。

“名单定下,为北疆安稳,暂不能更改。但抛开此事,内中之人,却可以这般……”

单手附在脸旁,杨瓒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提点。

谷大用先是皱眉,继而松开,最后竟现出几分喜色。

想摘果子,可以。

拿去多少,必须十倍百倍还回来。

借东厂之力,查边镇之事,准保会翻出几桩旧案。但凡涉及军粮兵饷,松懈边备,放虏贼入关,只要罪证确凿,今时功劳越大,他日罪名越重。

重罪之下,朝中之人必当弃卒保车,先顾自身。

届时,接任官员选好,自无需担忧北疆震动,边塞不稳。

罪名不够?

东厂是做什么的?

不怕查不出,只在查出多少。

“好!”

杨瓒话落,谷大用立刻拊掌。

“杨佥宪此计甚好,咱家感激不尽!”

“谷公公实在见外。”杨瓒正色道,“为国为民,全仰赖谷公公,该是杨某道谢才对。”

谷大用笑着摆手。

被利用一回,又有何妨?

杨瓒不说,得知内情,他照样要动手。

有此计谋,远比蛮干要省心省力。既能在天子跟前得好,又能压刘瑾那厮一头,何乐不为?

需知能被杨御史这般利用,绝对是青云直上,通往成功的捷径。换成旁人,想被利用都不可得。

事到如今,谷大用反“感激”抢功之人。

没有他们,杨御史如何生怒,又如何会找上自己?

该谢必须得谢。

等到割肉抽筋,扒皮充草那日,念着今时,也会让番子下手利索点,权当是还了这份“人情”。

议定,谷大用重新磨墨,对照揉皱的名单,依杨瓒口述,一笔一划记录。

中途,杨瓒嗓子发干,停下用茶。

谷大用唤来两名心腹,在伤兵营中走过一圈,回来之后,落笔更加详实。

按照圣祖高皇帝的规矩,宦官不可读书,越文盲越好。但自宣宗起,内阁权力愈大,天子气不顺,干脆开设书房,令专人教中官识字,和官员打擂台。

英宗时的王振,正德朝的刘瑾,都是勤学苦读,自学成才的典范。

谷大用比不上刘瑾,提笔成文却不成问题。

一份条陈,几经删改誊抄,近两个时辰方才成文。

落下最后一笔,纸已累积两指厚。

看过几张,杨瓒正色道:“归京之后,本官同要上疏。在此之前,一切全仰赖谷公公。”

“杨佥宪放心。”谷大用吹干墨迹,烛光映在脸上,笑容愈冷,“咱家必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公公。”

事情办完,杨瓒起身离开。

谷大用亲送出帐,恰好遇上巡视的赵校尉。看情形,已在帐篷前来回数次,就为等杨瓒出来。

“杨佥宪。”

上前两步,赵横抱拳。

顾同知问过几次。如果人再不回去,自己怕没好果子吃。

“本官告辞,谷公公留步。”

“佥宪走好。”

谷大用袖着手,目送杨瓒离开。

回到帐中,重新翻看条陈,对照誊抄的名单,嘿嘿冷笑。

暂且让尔等得意几天。

等咱家回京,见到天子,有尔等好看!

千万别让咱家抓住把柄,不然,一家老小都到塞外吹风去吧。

想要战功?

咱家必定做个好人,给尔等“立大功”的机会!

杨瓒回到军帐,顾卿却是不在。询问守卫,原来张总戎来请,几人都在中军大帐。

“京中来人,顾同知留话,杨佥宪归来,请立即前往。”

闻言,杨瓒不及歇一歇,又披上斗篷,转道中军大帐。

大纛之下,军帐之前,两列边军手按腰刀,脊背挺直,对面而立。

帐帘未垂,帐中燃着火盆,北风卷入,仍如置身冰天雪地。

张铭坐于主位,顾鼎让至左下首,顾卿在右下首,其后是赵榆等将官。

众人皆甲胄在身,盔缨鲜红,满面肃杀。

一名青衣官员手捧敕令,另有两人伴在身后,高举牙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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