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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72)



“刘柱史奉旨查大同边储,可曾查出什么?”

“……”

“不想说,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刘庆咬牙,眼底闪过火光。

“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什么?”杨瓒眯起双眼,笑容更冷,“我只想让刘柱史体会一下,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你?!”

“本官祖籍宣府,祖上即为边民,深知边塞苦寒。天灾连年,民屯不丰,军屯少产,军饷拖延,更少有足额。朝廷地方伸手,几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将官吃空饷,屡禁不绝。”

说到这里,杨瓒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边军饿着肚子,仍要戍守北疆,对抗鞑靼,以命卫民!身为监察御史,刘柱史当真看得过眼?”

“此事当上奏兵部户部,同下官何干?”

“无干吗?”

杨瓒冷笑。

“朝廷令尔查边储,查的是什么,刘柱史当真不知道?”

刘庆再次沉默。

“我可以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在你死后,更可上疏朝廷,言你被贼虏收买,构陷同僚,坏我边防。”

“你敢?!”

“不敢杀你,还是不敢上疏?”杨瓒看着刘庆,冷笑道,“贼虏是你带来,弹劾奏疏是你递上,蓟州延庆州文武俱可为证,你来说说,本官有何不敢?”

“你……我……”

刘庆脸色惨白,无言反驳。

“本官早说过,留你在镇虏营,是救你一命。”

说话间,杨瓒自袖中取出几页纸,摊开来,赫然是刘庆的上疏。虽是抄录,内容却一字不差。

“刘柱史可看到了?”

慢条斯理展开纸页,杨瓒看向刘庆,道:“不妨告知刘柱史,三名别部牧民都死在路上。护送之人,亦被闯入蓟州的鞑靼游骑杀死。刘柱史的两位同僚大难不死,正在平谷养伤。据瓒所知,其有意举发刘柱史同鞑靼勾结,意图扰乱边镇。”

“奸邪小人萋菲贝锦,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物证人证俱在,何谓恶意中伤,血口喷人?”

“你?!”

“我什么?”杨瓒侧首,笑容温和,愈发显得俊雅,“若我放你出镇虏营,无论归京还是折返大同,两日之内必遇贼匪。是生是死,实难预料。”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

杨瓒摇摇头,为不被理解感到遗憾。

刘庆狠狠咬牙,后槽牙几乎磨碎。

“说这么多,你究竟何意?”

总不会就为过一下嘴瘾,痛打落水狗……呸,他才不是。

“我早知晓,刘柱史是聪明人。”杨瓒拊掌,笑道,“很简单,我可以保你不死,平安送你抵达京城。”

“你会这么好心?”

恐惧无用,愤怒也是无用。

刘庆干脆撕破脸,全无顾忌。

“当然不会。”

杨瓒承认得干脆,噎得对方直瞪眼。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两封上言。”

说话间,杨瓒又取出几张纸,递到刘庆面前。

端正的台阁体,横平竖直,平书纸上,很是赏心悦目。包含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仅看半页,刘庆已冒出一头冷汗。

看到最后,双手颤抖,衣领竟被冷汗溻透。



第一百四十七章 针锋相对



“弘治十五年,虏贼叩边大同。御虏官军,有冲锋破敌殒命者,斩获首级无明文,仅发身银三两。五成亦被贪墨,家小嗷嗷,衣食无着。”

“有随军文书大义薄云,蔚县县丞伏节死义,血书上禀。未料无寇暴死,家人同辈牵累。此后数年未能寻得凶手,上疏一事,则不了了之。”

“弘治十六年,虏贼再度扰边,袭大同隘口卫所,指挥领兵御敌,镇守亲上城头,拼死退敌,伤亡百余人。事达朝廷,以懈怠边防为罪,无功而有过。”

“反有边镇州县官员,仅运粮数斗,无战得功。升官加赏,青云直上,立身朝堂,封妻荫子!”

“有功不赏,无功显迹。其不公如此,人多觖望。”

“今查大同两役,其贪墨赏银,冒滥纪功,非独一例。”

“伏乞交科道官章劾,参洪武之法,永乐旧例,有功升赏,冒功究治……”

刘庆抖着手指,将纸上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冒领战功,贪墨赏银,事发即为流刑。依洪武之法,更是死罪!

剥皮充草,砍头凌迟,大可任选一样。

依此列成条陈,递送御前,大同京师,凡有牵连之人,都要得罪。

当年经手之人,有人致仕,有人还乡,多数仍立身朝堂。

兵部尚书刘大夏告老,左侍郎仍在。留在朝中的力量,实不可小觑。

户部尚书韩文言行谦和,不遇库银之事,少与人交恶。但麻烦上门,同样不会客气。

加上大同镇巡官,分润战功的边镇文武,经手赏银的府州县衙,为自保,必当联手施压,力度绝不会小。

届时,他便如落进蛛网的蛾子,越是挣扎,被缠得越紧。

到头来,依旧死路一条!

本以为,举发镇虏营杀良冒功,已是魄力非凡。哪承想,这位杨佥宪胆子更大,竟是要将天捅个窟窿!

大同之役被劾,几处边镇都将自危。

朝中规矩如此,傲骨如杨一清,事到临头,不也得妥协?较真算下来,九边重镇,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全“干净”。

镇虏营临战不久,奏报刚刚递送入京,当真不怕牵连?

说句不好听的,给别人挖坑,自己踩一脚泥,合算吗?

从纸上移开目光,刘庆垂下双眼。

为官数载,从地方到京师,一路走来,遇大小阵仗无数,自认不蠢。可同杨瓒两度“交手”,硬没占到半点便宜,更被逼到悬崖边,差半步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依他对杨瓒的认识,不说算无遗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那么,就是另有企图?

是什么?

绞尽脑汁,仍是想不明白。

欲开口询问,却见杨瓒坐在桌旁,正一勺一勺喝着羊汤。觉得味不够,还多洒了些胡椒粉。

刘庆气结。

这算什么?

敢情他翻肠搅肚,正主却半点不担心!

视线过于灼热,杨佥宪终于抬头。

“刘柱史看完了?”

“……”他不说话,说不说都要挨坑,不如让自己畅快点。

“刘柱史?”

“……”坚决不说!打死也不开口!

“可惜。”

杨瓒摇摇头,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又拿起一张麦饼,裹上几片羊肉,涂上一勺调成膏状的面酱,咬一口,嚼两下,满意的眯起双眼,鼓起腮帮。

咕咚。

咕噜噜——

眼巴巴的瞅着,刘庆不停咽着口水,腹鸣如鼓,手指抖得更加厉害。

非因恐惧,实是气愤。

闻着肉香,双眼赤红。怨念太大,完全忘记害怕。

吃完整张麦饼,杨瓒打个饱嗝,再看刘庆,笑容愈发真诚。

“刘柱史可要用些?”

刘庆绷着脸颊,意图强撑脸面,终本能碾压理智,没能战胜饥饿,点了点头。

“如此,本官托付之事,刘柱史想必答应?”

闻听此言,刘庆喉咙干涩,嘴里都是苦味。

“杨佥宪,事到如今,下官便实话实说,还请佥宪莫怪。”

杨瓒颔首。

“大同乃要塞之地,御北百年。指挥守备,千户百户,多世袭晋身。树大盘根,地方朝中,力量皆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刘庆顿了顿,仔细观察杨瓒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只能继续道:“此事奏禀御前,庙堂必将震动。凡牵连之人,必视下官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有道理。”杨瓒点头,深以为然。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刘庆差点又晕过去。

竟然点头,如此的理所当然?!

这还能不能继续沟通?

“刘柱史。”杨瓒敲敲桌子,道,“本官说过保你性命,绝不会食言。”

“可……”

刘庆面露苦色,想要相信,却又不敢。

以杨瓒的能力,如果位列六部,哪怕只是个侍郎,刘庆都敢赌上一回。但他只是佥都御使,都察院中,尚列左右都御史及副都御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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