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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99)



顾侯爷摇摇头,道出和长史一样的话。

圣眷愈浓,愈显得刀锋锐利。

不设法自污,等被他人挑出错,迎头必是一场暴风骤雨。

“鼎儿今日策马,明后日必有人上言弹劾,正好将先前的功劳压一压。”

借此外调戍边,比在京中更加安全。

然而,可能实在不大。

“府内事情传出,世人多会以为我父子不睦,兄弟不亲。虽有诟病,到底能保存根本。”

不睦不亲,自然不会拧成一股绳,威胁便小上几分。

“如非如此,五日后的家宴,实不能办。”

道出这句话,顾侯爷靠向椅背,不再多言。

面上现出疲惫之色,似又苍老许多。

人言顾氏一门双爵,父子英才,钟鸣鼎食之家。

殊不知,站得越高,越不能放松。

一旦脚下不稳,摔落云端,纵然不死,也会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位置越高,风险越大。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上一刻得意,下一刻就可能跌落深渊。

修身齐家,谨慎持身,八字供奉祠堂,成家训箴言。

经历过英宗朝,顾氏全族都吃下教训。身为本家的庆平侯府,更是如此。

顾鼎一路策马,引来京城目光。

顾卿离开侯府,并未归家,而是转道北镇抚司,接掌公务。

几名给事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尚且不知,一举一动,早在他人预料之中。

乾清宫东暖阁内,热气和香气一同飘散。

朱厚照连吃六棒玉米,一个拳头大的甘薯,方才停住。

杨瓒看得心惊。

就算不是改良品种,一棒也有巴掌长短。这么多吃下去,不撑吗?

三位相公丢开矜持,不只吃,更要拿。

见天子停下,同样擦擦嘴,取出帕子,将余下甘薯和玉米包起,回府再用。

朱厚照很是不满。

“朕皇庄里的甘薯,不够三位先生分?”

“陛下仁德,发下良种,臣等岂敢私留?均送顺天府,交管粮通判发京畿各县耕种。事项俱有记录,不敢有半分虚假。内阁六部,文武两班,无人敢截留,以致损伤农事。”

李东阳话落,朱厚照撇头。

心知对方说的是实情,无法反驳。心中憋气,干脆不说话。

中官重换火盆,清扫残羹。

朱厚照特意吩咐,分拣三袋玉米,送两宫和坤宁宫。

“谷伴伴,你带人去。”

“奴婢遵命。”

送玉米不算,还需教会宫人食用之法。呈给太后和皇后,更要当面解说一番,赏赐肯定不少。

身为御前大伴,无需讨好两宫。但能卖个人情,在太后皇后跟前露脸,总有好处。

谷大用带人离开,张永等人略有些羡慕,却不到眼热地步。

暖阁门关拢,杨瓒上请于皇庄种植玉米,改良种子,再仿效甘薯,发京畿边镇。

“善!”

话音未落,朱厚照已拊掌叫好。

心下感叹,还是杨先生对朕好!知道甘薯被人搬走,种出玉米,第一时送来。

内阁三位相公咳嗽几声,出言表示,粮种全部送往皇庄,恐不合适。莫如半数由皇庄宫庄种植,半数运往顺天府,与甘薯同发于民。

朱厚照磨牙,却不好反对。

事关百姓,少年天子不会轻易犯熊。

杨瓒摇摇头,笑道:“玉米虽好,然种植之法仍在摸索,种子亦需改良。依下官之见,当仿照甘薯,由皇庄选育,择高产之种发于民,方才妥当。”

“蓟州业已丰收,亩产高过谷麦,何必多此一举。”

刘健性急,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杨瓒不紧不慢,话中有理有据,生生将刘相公堵了回去。

“蓟州实为小块种植,且多为下田,亩产之数皆靠推断,粮种必不是最优。纵不知田亩,也当晓得,上田丰产,下田贫瘠。皇庄有上中下三等田亩,分别种植,算出亩产精确之数。此后交于民种,方可高产,也方便定税。”

提及税收,刘相公无话可说。

“既如此,便依尔所言。”

刘健三人松口,朱厚照大喜。

正要令人将玉米运走,乍见杨瓒使眼色,冲着李东阳和谢迁方向努嘴。

君臣对视几秒,朱厚照恍然,当殿拍板,将玉米分出少数,交给三位阁老带回家中品尝。

杨瓒无语。

他的意思,将玉米分给三位阁老试种,不是吃!

朱厚照有田,阁老田产同样不少。

论起庄头管事实力,未必弱于皇庄。说不定经验更丰富,能育出更高产的粮种。

本为让天子卖个人情,哪里想到,人情的确卖出,却与主旨背道而驰。

看着天子阁老分玉米,翻食谱,杨瓒默默望向屋顶。

果然吃货的世界,常人不能理解。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圣眷



玉米分完,三位阁老心满意足,当即拜谢圣恩,离宫还家。

临走不忘打包,除先时收好的玉米甘薯,杨瓒敬上的玉米糖也没放过。

两指宽、半指长的硬糖,甜糯的玉米粒,混合碾碎的坚果仁和炒熟的芝麻,包裹蜂蜜色的糖浆,嚼在嘴里,咯吱作响,满口生香。

刚吃一口,朱厚照就双眼发亮。

数着盘子里的糖块,思量几块分给皇后,几块送去两宫,自己又能还留下多少。

没等分完,就见三位阁老折返,三下五除二,将玉米糖瓜分大半。

朱厚照忙道:这糖很硬,三位先生怕是咬不动。尚膳监有糖糕,给三位先生带走。

阁老齐齐摇头。

谢陛下关心。老夫牙口不好,并无大碍,可分给孙子曾孙。

这且不算,杨瓒献上的食谱都被顺走,言交翰林院抄录,散于民间,以彰显天子仁德。

“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鼓起腮帮,不停运气。

三位老先生淡定如常。

行礼之后,起身退暖阁。其速度,压根不似古稀老人。

坐在御案后,看着空空的碟子,少年天子气得发根直立。

“杨先生,你看,你看看!都欺负朕!”

杨瓒沉默。

天子犹不能反抗,进而指着阁老鼻子开骂,他能如何?

最好的选择,沉默是金。

蓟州一行,增长的不只是武力值,更有官场经验,做人智慧。

“陛下仁心仁德,体念臣下,圣君所为。”

“杨先生?”朱厚照不解。

“陛下稍安勿躁。”

杨瓒抬起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巴掌宽,厚度相当可观。

比起被顺走那本,这本明显制作简单,连封皮都没有。却是以图配字,更为直观,也更为详尽。

其内容,比前者多出两倍不止。

“陛下请看,此中不只玉米,更有甘薯,还有名为土豆之物……”

见朱厚照感兴趣,杨瓒告罪一声,上前两步,翻过几页,指着炭笔勾画的配图,道:“此物产自海外,长于地下,沙地可种,产量十分可观。实用之法甚多,可蒸可炖可煮,可煎可炒可炸。可为干粮,亦可制作菜肴。”

“朕记得,杨先生曾提过。”

杨瓒点头,继续道:“臣听闻,几种番粮同产海外之土。今能寻得番薯玉米,必也能寻得土豆。比较产量和种植条件,土豆更优。”

朱厚照听得入神,灵光闪过,忽然拍案道:“那个佛郎机人,曾同朕提过此物。言其曾于番船上见过。”

佛郎机人?

杨瓒仔细回忆,道:“陛下所言,可是番人船长亚历山德罗?”

“对,就是他!”

“陛下,他是意大利人,受封佛郎机男爵。”

“这不重要。”朱厚照摆摆手,道,“据他所言,海员食用此物,接连中毒,甚是痛苦,无药可解。传言是当地土人诅咒。”

说到这里,朱厚照顿了顿,微有些担忧。

“杨先生,此物不同玉米甘薯,如真有毒,不可种于我朝。”

杨瓒蹙眉。

食用土豆中毒?

一种可能,亚历山德罗没见过实物,不敢道出实情,干脆编出故事,添油加醋,以诅咒之说蒙混过去。另有一种可能,亚历山德罗没有说谎,船员食用的土豆,确实有毒。

后世人都知道,发芽的土豆不能吃。相隔几百年的欧罗巴人却未必知晓。

再者,印第安人食用的原种土豆,的确有微毒。运到欧罗巴,种植改良之后,方才可以放心食用。

无论是哪种,要引进土豆,推广种植,必须打消朱厚照的顾虑。

欧罗巴人能改良种植,国朝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岂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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