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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300)



“陛下,臣未见过实物,无法断言。然有毒无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妨先令沿海卫所及市舶司寻找,当面验证。”

见朱厚照意动,杨瓒再接再厉。

“如真有毒,当地人敢食用,必有克制之法。况且,交于农人,改良种植,能为可食用之粮,也未可知。”

如此高产作物,不要求种植条件,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因噎废食,万不可取。

“杨先生所言甚是。”

朱厚照终被说服。

假若有毒,此物必不可种植。更要警讯市货海船,遇此物,挖不能食用。

如果没毒,以其产量,配种谷麦大豆,足可解决多地灾困,缓解民生艰难。

君臣议定,此事暂不闻朝中,只令厂卫携密令南下,至江浙卫所及市舶司,搜寻往来商船,寻获实物。

“张伴伴,备笔墨。”

朱厚照当场动笔,写下敕谕,加盖宝印。

“交给北镇抚司和两厂,安排妥当人选,尽快出京。”

杨瓒立在旁侧,感叹天子果决,雷厉风行之余,也不免暗中叹息,为侄儿准备的画册,怕是要不回来。半个月的辛苦全打水漂,又得重绘。

至此,不免对三位阁老生出怨念。

一本食谱也要抢,说出去谁会相信?

清风傲骨呢?

高情逸态呢?

历落嵚崎呢?

正直和严肃都哪里去了?

纵观正史野史,明明不该是这样!

谷大用刚从坤宁宫返回,又被抓壮丁,急匆匆派出宫城,直奔北镇抚司衙门。

东厂处,王岳年事已高,戴义兼管司礼监,忙得脚不沾地,提督事务逐步交于张永。西厂处,自是刘瑾独掌大权。

东厂和锦衣卫互别苗头,分庭抗礼的局面,早被打破。现如今,镇抚司和两厂,实打实的三足鼎立。

寻找土豆,丰实粮储,关系国计民生,重要性可见一斑。

厂卫之间,定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你争我夺。

皇令之下,即是圣恩。

东暖阁内,张永和刘瑾已开始瞪眼。非是朱厚照在上,两人九成会撸起袖子,单挑一场。

经过南下剿匪,刘公公磨练出身手。

纵然干不过谷大用,和张公公过几招,还是绰绰有余。

十月间,白昼渐短。

宫门未下钥,各殿已陆续掌灯。

朱厚照谈性不减,留杨瓒用膳,还想带他去坤宁宫,看看一双公主,一个皇子。

“陛下,万万不可!”

杨瓒吓出一头冷汗。

后宫之地,仅天子一人可涉足。除十二监中官,诊脉胡子花白的太医,雄性生物尽数绝迹。

去坤宁宫看皇子公主?

除非不要脑袋。

杨瓒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坚决不去!

朱厚照顿感可惜。

新为人父,正处于兴奋阶段。无人可以炫耀,当真是寂寞。

“不然,朕让人把公主抱来?”

此话出口,震惊的不只是杨瓒。

殿内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约而同,双腿发软。

开玩笑,三位小殿下是几位娘娘的心肝。才几个月大,哪里能抱出坤宁宫。万一吹了风,哪里不适,被两宫知晓,御前伺候之人,十成十要吃挂落。

张永和刘瑾互看一眼,额头都开始冒汗。

杨瓒知晓厉害,连声劝阻,嗓子说干,总算让朱厚照打消主意。

不等杨御史松口气,又听天子道:“杨先生此番还京,带着侄儿?”

“回陛下,正是。”

“甚好。”朱厚照笑道,“杨先生大才榱槃,子侄定也班行秀出,为杞梓之才。不妨带进宫来,与皇子一同读书。”

杨瓒石化当场,哑然无语。

皇子公主才多大,读书?

真不是陪玩陪爬?

陛下,咱能靠谱点吗?

这样的机会,换成旁人,定会喜不自胜。

甭管几岁,也甭管读书还是陪玩,朱厚照口中的可是嫡长子!十有八九会是皇太子,下一任皇帝!

自幼打下根基,培养友情,长成之后,无法科举做官,特许入国子监,授给闲散官职,照样一生无忧。不吝些,以武职晋身,照样前途坦荡。

杨瓒想的却不是这些。

既在祠堂前立誓,育侄成才,便要切实执行。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建立人生观的重要时期。入宫陪读倒也罢了,陪玩算怎么回事?

稍有不慎,就会养出个纨绔。

不行,绝对不行!

“陛下,臣侄尚且年幼,刚刚进学,实无法担此重任。”

翻译过来,陛下,三位殿下还没学会爬,就别折腾了。

朱厚照皱眉,张永几个连连向杨瓒使眼色,杨佥宪哎,这么好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您老怎么还往外推?推不要紧,惹恼陛下怎生是好?

万幸,张永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朱厚照拧着眉头,许久不说话,非是恼怒,而是反省。

“是朕心急了。”

杨瓒拱手,道:“陛下爱护之心,臣铭感五内。”

话落,又从袖中取出一袋玉米糖。

“陛下,臣自北还,所带不多,这是最后十颗。”

朱厚照嘴角咧开,双眼弯起。

暖阁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张永几人同时翘起大拇指,不愧是杨御史,高,实在是高!

刘瑾不得不佩服,咱家被姓杨的几次狠抽,收拾得没脾气,当真不冤。

咬着一块玉米糖,朱厚照心情大好。令张永铺开黄绢,提笔写下一封敕令。

“以杨先生的功劳,升任一部侍郎绰绰有余。然适逢年尾,非最好时机。待到明年,再做计较。”

杨瓒拱手行礼,心中猜测,敕令中是何内容。

莫非不能升官,改发钱?

“刘伴伴,你去长安伯府。”

“奴婢遵旨。”

刘瑾躬身,捧起敕令。依天子之意,先交杨瓒看过,其后往有司领腰牌,前往东城。

敕令的内容不长,加起来不到百字。

杨瓒却张口结舌,愕然当场,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授保安州杨廉锦衣卫百户,赐白银十两,宝钞万贯,绢布二十匹,绮衣一件。”

八岁的孩子,竟成六品百户?

不领俸,不视事,也是锦衣卫!

再者言,挂职锦衣卫,岂不是要成军户。如侄子想科举晋身,必要费一番周折。

早知道,不如进宫陪玩。

“陛下厚恩,臣惶恐。”

“杨先生放心,仅为挂职,户籍不改。”朱厚照笑道,“朕本想赏爵,可惜年岁不足。”

朱厚照表情认真,半点不似说笑。

杨瓒当场傻眼。

左右衡量,只能再度谢恩。

无论如何,挂职锦衣卫总好过封爵。

后者好处多,风险更大。

“陛下圣恩,万岁!”

口称万岁,杨御史心中流泪。

天子挥锹,当真是坑人不浅。

少顷,宫中传膳,杨瓒心怀悲愤,连吃三碗。

朱厚照看得稀奇,北疆一行,杨先生竟增加饭量?

“刘伴伴,盛饭。”

杨瓒放弃形象,筷子飞动。朱厚照被带动,突破性吃到八碗。

刘瑾盛饭时,手都在抖。和张永互相看看,是不是该往太医院一趟,取些消食的丸药?

晚膳之后,丘聚送上香茶。

君臣一起吃撑,实在坐不住,只能走出暖阁,在月色下遛弯。

由此经历,朱厚照对杨瓒更觉亲近。走着走着,许多压在心里的郁气,一股脑倾泻出口。

“杨先生,朕想做明君,可做得越多,越感艰难……”

走到廊下,朱厚照叹息一声,口鼻呼出的热气,凝成片片白雾。

杨瓒静心聆听,少有出言。

见朱厚照面现迷茫,方开口道:“陛下,事在人为。”

“请杨先生教我。”

“臣愚钝,不敢言教。刍荛之见,供陛下斟酌。”

“先生请讲。”

“臣斗胆,以登山做比。”

“登山?”

“对。”杨瓒道,“遇万丈高崖,攀援定难。然遇难便退,永无居山巅之高,遍览群山的机会。”

“登顶观景,俯瞰苍生吗?”

朱厚照喃喃念着,迷茫之色渐消,目光变得坚毅。

“朕明白了。”

话音落下,弯腰再行礼。

杨瓒想躲,到底慢了一步,没能躲开。

无奈苦笑一声,道:“陛下虚怀若谷,谦冲自牧,实乃苍生万民之福。臣得辅佐陛下,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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