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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38)



近半个时辰,牟斌才从殿内走出,脚步声渐重,刚正的面容上隐现几分杀机。

此时,杨瓒已被扶安一路“护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杨守随亲自坐堂,左右少卿同列下首。

邓寺丞位在三人之下,眉间紧蹙,对杨瓒很是不喜。联系到涿鹿县递送的状子,虽未将杨瓒归入奸佞一流,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差。

扶安同杨寺卿见礼,口称奉天子之命,送杨瓒到大理寺复问。

“咱家只在一旁听着,待回宫后向天子禀明。对堂上之事绝不干涉,请杨寺卿秉公执断。”

杨守随顿感牙疼。

不干涉?

这位明晃晃的戳在堂上,口称奉天子之命,真能当做没看见?

杨寺卿牙疼,头更疼。

早知道,今日就该告假!

左右少卿面面相觑,对杨寺卿的处境颇为同情。看来,部分时候,做二把手也没什么不好。

邓寺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忽见有书吏在堂下报,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送来名刺,点名交给杨瓒。

“戴御史?”

杨寺卿微愣,这个时候送名帖?

不等众人想明白,又有书吏来报,继左都御史之后,右都御史史琳送来名刺,依旧是给杨瓒。

堂上官员同时默然,齐刷刷看向杨编修。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杨瓒很无辜,同样不解。

他和这二位实在不熟,只在殿试有过一面之缘。为何会送来名帖,当真是一头雾水。

“杨编修不知?”

“下官委实不知。”

两位都御史的名刺只是开头,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又有两张名帖送到。

“户部尚书韩文遣人送来名刺,请杨编修择日过府。”

“吏部尚书马文升遣人送来名帖,下月寿宴,请杨编修过府。”

如果这还不够刺激,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三张名帖送进大理寺,差点将大理寺上下官员砸趴下。

大理寺卿沉默。

左右少卿无语。

连刚正不阿,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的邓寺丞也是默然。

蒙天子回护,一干重臣折节下士的今科探花,翰林院编修,会是不亲不孝,丧德败行之人?

这状纸还怎么复问?案子还怎么复审?

杨寺卿猛然想起,杨编修不只是今科探花,更得天子赐字,赞其有君子之德。

多方联系起来,告状之人哪里是要拉杨瓒下马,分明是想扇整个朝廷巴掌,甚至是和天子过不去!

越想越是心惊,杨寺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心中发誓:如果涿鹿县令当面,他绝对会把这张状子团成团,塞进对方嘴里。

让你自作聪明,让你祸水东移,给本官吞下去!

吞不下去?

硬塞也要塞进去!

见到堂上一摞帖子,扶安也很是惊讶。仔细一想,又瞬间恍悟。

杨瓒被召乾清宫觐见,内阁六部必已得到消息。如刘阁老和马尚书等,都是历经宦海的人精,无需细想都能明白天子的意思。

原本,杨瓒这事便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斩衰殿试,甚至可言欺君。

往小了讲,杨瓒身在京中,距涿鹿县百里之遥,消息难通。族中殿试之后方才发丧,稍微含糊一些,自可从容脱身。

既然天子不欲问责,何妨做个顺水人情。

相对的,状告杨瓒之人却要倒大霉。

大理寺不能重判杨瓒,否则就是和天子,和内阁过不去。

一口气憋在心里,向哪里发?

涿鹿县衙按规章办事,不能大动干戈。想出气,只能寻那“无事生非”的源头!

杨寺卿坐在堂上,咳嗽一声。

杨瓒立在堂下,正要行礼,却被止住。

“涿鹿县衙递送文书著明,杨氏族中之事,杨编修并不知情。且于殿试后发丧,亦无斩衰面君之过。”

这张状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涿鹿县衙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原样又扔了回去。

不知者不罪。

天子都不问责,阁老尚书也摆明态度,他又何必在这讨人厌烦?

再者言,杨瓒被选弘文馆为太子讲习,若是判其不亲不孝,实乃无德之人,天子和太子都将颜面无存。

久经官场沉浮,杨寺卿知晓一个道理,该糊涂的时候绝不能精明过头。

按照涿鹿县递送的文书,杨瓒实无大过。若要追究,口头斥责一番即可。能将这个烫手山芋囫囵个礼送出大理寺,简直是求之不得。

于是乎,杨寺卿手一挥,杨编修实为被人诬陷,诬告之人着实可恨,大理寺必下令明察!

潜台词:不死也要脱层皮!再不解恨,骨头敲碎!

扶安笑着同杨瓒告辞,回宫禀报天子。

杨瓒在大理寺门口站了一会,忽然回过神,对送他离开的寺正道:“敢问刘寺正,可知北镇抚司怎么走?”

刘寺正看着杨瓒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疯子。

这位杨编修到底在想什么,大理寺走一趟不算,还要到北镇抚司一游?



第三十一章 找上锦衣卫的杨编修



锦衣卫属上十二卫,下设南北镇抚司,同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同为天子亲军,拱卫京师重地。

南镇抚司掌锦衣卫内部事务,专辖本卫法纪。

北镇抚司掌诏狱,奉天子钦命,可不经刑部大理寺对犯罪官员进行追查、逮捕、审讯乃至处刑。

南北两镇抚司各掌所司,各辖卫所。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常在北镇抚司,顾卿以功臣之后,领承天门指挥千户所,主管诏狱,权柄不在同知佥事之下。

杨瓒向刘寺正一番打听,确定自己不会走错,方才告辞离开。

目送杨编修的背影远去,刘寺正再次确定,这位杨小探花着实有胆,非一般人可比。

弘治朝的厂卫少动刑罚,称得上遵纪守法,指挥使牟斌亦是十分正直,有个不错的名声。但也没见哪个朝官闲着没事干,主动找上锦衣卫。

南镇抚司也就算了,偏偏是北镇抚司,还是主管诏狱的那一位!

吃饱了撑的吗?

“果真是年头不对?”

刘寺正一边嘀咕,一边望向天空。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下已是阴云密布,又有一场暴雨将临。

按照刘寺正的指引,杨瓒穿过两条长街,问过三名路人,才寻到锦衣卫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单看建筑外观,实在很难同“天子亲军”联系起来。

明朝官员不修衙,文武通用。锦衣卫负责稽查百官,更要以身作则。抓别人贪污犯罪,自己总不好大张旗鼓的砌墙修房子。

只不过……

杨瓒抬头,视线溜过墙头,半晌无语。

墙面斑驳尚可以理解。大门破损,门轴轻微断裂,也不是问题。就算门板不翼而飞,也没谁脑子发抽,敢闯锦衣卫的空门。

问题是,墙头的草长到两掌长,随风摇摆,那叫一个婀娜多姿。

不能拔一拔?

毕竟身在皇城,好歹注意一下形象?

杨瓒在门前站了好一会,两三队校尉力士打眼前走过,时不时都要看他一眼,目光很是奇怪。

青色官服,打鸂鶒补,束乌角带,应该是个七品文官。悬着出入禁门的朝参牙牌,有极大可能是个翰林编修。

一名在宫门前见过杨瓒的校尉立即想起,先时顾千户至翰林院办事,就是为了这个杨编修!

“可是杨编修当前?”

“正是。”

“杨编修稍待。”

校尉得了准信,当即前往内堂禀报。

不过几息时间,杨瓒就被请进千户所。带路的校尉很是客气,杨瓒心里有了底。看来,之前锦衣卫上门,应该不是自己犯事。

同斑驳的外墙不同,千户所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绕过虎啸影壁,地面均铺着条石。

五间厅堂,梁栋檐桷均有青碧绘饰。屋脊蹲伏瓦兽,不见半分安详,倒如凶兽般狰狞。

正堂门大开,顾卿却不在堂内。

“杨编修,这边请。”

校尉在二堂前止步,另有一名佩素银牙牌的锦衣百户引路。

“劳烦。”

杨瓒拱手,很是客气。

百户笑得亲切,“杨编修客气。”

比起沉默不言的校尉,这名百户很是健谈。

“在下钱宁,早闻得杨探花大名,今日能得一见,实是有幸。”

“岂敢,杨某不才,钱百户谬赞。”

杨瓒笑笑,不得罪他,也不想同他过于亲近。

身为天子仪卫,锦衣卫的相貌身材都不错。但钱宁此人,总给杨瓒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太子身边的刘瑾,一样不得杨小探花的眼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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