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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47)



“杨编修既然伤好了,茶该换一换。”

茶叶和御膳不同,杨瓒爽快收下。朱厚照了结一桩心事,终于有了笑脸。

由此事,杨瓒对太子殿下的性格又多出几分把握。

心思单纯,喜怒形于色,看谁顺眼,必是一门心思的对谁好,当真是个孩子。换成寻常人家,还能夸上几句。在天家,却是不能忽视的隐患。

每次留下的点心,杨瓒都只动两块,余下的多送给狱卒。

捧着碟子,狱卒千恩万谢,就差把杨瓒当做玉佛供起来。

其他的狱卒自然是眼热,暗地里嘀咕:这老小子交了鸿运,不过收拾出一回囚室,托人搜罗一箱杂书,就得了这般好处。宫里的点心,哪怕不入口,只看上两眼,也是天大的福气!

狱卒间的碎嘴,自然传不到杨瓒耳中。

顾卿得校尉回禀,令人传来狱中班头。隔日,诏狱中的气氛便为之一变,再无人暗中私语,先时得意的狱卒也收敛不少。

这些变化,杨瓒察觉到几分。

有人就有江湖。

哪怕是小吏,彼此之间也会争权夺利,分出个高低。

自那之后,太子留下的点心,哪怕再不能入口,他也会就着茶水吞下去。给狱卒的好处多换成银角和笔墨。

狱卒之子不能进学科举,能识字会算账,他日子承父业,也是极大的优势。

杨瓒专门默出几篇大字交给狱卒,教以简单的算学。后者的感激更甚以往,像是金砖在前,也比不上这几张纸重要。

偶尔回想起狱卒弓着腰,脸涨得通红的样子,杨瓒不免有些唏嘘。

抛开思绪,杨瓒安坐椅上,展开家书,一字一句的读着。

杨土捧着点心,一口一块,两张碟子顷刻就见了底。

吃完最后一块,杨土又灌下半盏温茶,再不打嗝。想和杨瓒说话,只见对方看着家书,眉头越皱越紧。

“留下礼物时,送信的行商可说了什么?”

“没有。”杨土摇头,随即又似想起什么,猛的一拍大腿,道,“我记起来了,送信的行商和十太爷家有亲,他家的闺女还差点和四郎定亲。”

什么?

杨瓒顿时一激灵,差点定亲?为何杨小举人不知道?

“四郎自然不晓得。”杨土笑弯了眼,道,“这事是早年间提的,没到老爷跟前就推了,说是八字不合适,犯冲。”

“八字不合?”

“我娘当时听了几句,貌似是太太说,四郎年纪小,无需急着定亲。且三郎还没定下,做弟弟的不能越过兄长。”杨土道,“太太还说,四郎要读书上进,科举做官,再怎么说也不能商户结亲。”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亲事没做成。”

杨瓒听完,神情不见半点轻松。

按照杨土所言,信上所写之事便不能不重视。

十太爷家出面说项,为行商之女同杨瓒做亲。

对方年纪和杨瓒相当,人才品貌皆好,且不是做妻,而是为妾。碍着孝期,先口头约定,等杨瓒出孝娶妻后再论其他。

口头约定,不过礼,不声张,不定期。

不像嫁女,更似迫于外因的权宜之计。

仔细琢磨,杨瓒很是想不通。

真有心思攀亲,乡试之后即可,何必等到今日。万一他几年不娶,岂不是耽搁大好芳华。更何况,将女儿送人做妾,岂是什么好事。

“东宫选妃”四个字流过脑海,杨瓒猛地一愣。

难不成,这才是原因?

牢房外,狱卒弯着腰,小心回话。

顾卿双手负在背后,听完狱卒所说,道:“今后凡太子不在,皆可许其探视,无需再做回禀。”

“是。”

“下去吧。”

狱卒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小心退走。

顾卿回身,拿起自刑科签发的驾帖,道:“来人!”

小半个时辰后,一名锦衣校尉飞驰入承天门指挥千户所,带来顾千户手书。

千户所正门大开,校尉力士齐出。

为首一名青衣百户,手持刑部驾帖,直入城东状元楼,拿下正在楼中秘会饮酒的宁王府右长史和三名京官。

状元楼掌柜一并被抓,酒楼被查封,伙计厨役俱未能走脱,全部押往北镇抚司。

同日,京中另有一家医馆,一家绸缎庄,两家米行被查封。东家伙计,无论有没有牵涉,均被押入大牢。

锦衣卫手握实据,以上皆是各地藩王设在京城,或打探消息,或同京城官员勾连,干涉朝中,各有图谋。

查封的多是宁王和晋王的产业,相比偌大京城,不过片鳞半爪。

主要目的是给其他藩王提醒:手段再高,事情做得再机密,也有言语漏泄,东窗事发的一日。朝廷不追究便罢,一旦下狠心,无论是谁,都难逃法网。

是生是死,是安享荣华还是被圈禁在方寸之地,二者必择其一。

锦衣卫大张旗鼓,如虎狼之势,盖地而来。

收过藩王厚礼的京官,皆是心惊肉跳。同宁王府和晋王府有所牵涉,更是寝馈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唯恐锦衣卫马上踹门,将其押入诏狱。

相比之下,京城百姓并未受太大影响,仍津津乐道东宫选妃之事。

随诏令下发各地,北直隶各府已选出上百适龄少女,陆续举送京城。

打着各府旗帜的大车沿途行过,香风一路飘卷。

左家娇女,绿鬓红颜,微掀起车帘,看呆了路边少年郎,痴痴然被石头绊个跟头,摔个灰头土脸。爬起来,大车早已行远,耳边似有银铃笑声传来,不知是真是幻。

北地娇女临到神京,南地美人才刚刚启程。

近三百少女乘船过江,一名腰系桃红裙,着窄袖褙子,梳三小髻的豆蔻少女立在船头,年纪虽小,已是皓齿红唇,柳腰花态。

回首遥望送至江边的父兄,少女不由得眼角微红,俏颜染泪。

“夏氏女,何故停留船头?”

背后传来尖锐的语声,少女忙擦掉眼泪,转身福礼,不出一言,匆匆返回船舱。

京城,文华殿中,朱厚照尽量挺直背脊,坐得端正。

翰林学士刘机微微点头,继续讲读《隋纪》第三卷。语气抑扬顿挫,过程引经据典,讲得十分到位。

若弘治帝在堂,必是聚精会神,不漏一字。朱厚照却是耳际嗡鸣,听得极为痛苦。

待刘机讲完,朱厚照更是两眼蚊香圈,完全记不得刘学士都讲了些什么。

“殿下有何疑问,臣必详解。”

疑问?详解?

朱厚照张张嘴,硬是说不出半个字。

“殿下都明白了?”刘学士很是诧异。

朱厚照违心承认,换来两篇课后作业。晴天霹雳,犹如一块大石头砸在头顶,险些当场掀桌。

送走刘学士,太子殿下仍是气不顺。

他当真不明白,和杨瓒讲读经义,仿佛有说不完的典,道不完的故,每次都能酣畅淋漓,直抒胸臆。为何换成学富五车,三位相公一并推举的刘学士,就变成一句话都听不懂?

换成以前,他不想学,压根不会在意。

现在他想学了,仍是听不懂,气自然不顺。

砰!

气恼之下,朱厚照终于掀桌。

刘瑾捧来茶水,正想讨个好。结果被巨响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自己惹得太子不快,忙跪在地上,瑟瑟不敢出声。

“刘伴伴为何跪下?”

出过气,朱厚照低头见到刘瑾,很是奇怪。

刘瑾无比委屈,当真想说一句:殿下,您都气成这样,像要拆屋子,奴婢继续站着,是想再挨一记窝心脚吗?

这时,有中官在门外报,坤宁宫来人请太子殿下。

“母后?”

朱厚照微愣,立时忘记刘瑾,唤来谷大用,道:“谷伴伴随孤去坤宁宫。”

“奴婢遵命。”

说话间,朱厚照已走出偏殿。

刘瑾跪在地上,半天不知该怎么办。

虽是他自己跪下的,但太子殿下没叫起,他能起来吗?万一被当成把柄,这几日的伏低做小都要付诸流水。

张永从殿外经过,无声冷笑。

让你往前凑,该!跪着去吧!

坤宁宫中,王太后和吴太妃正翻阅娇女的名单和画像,不时让皇后过目。

哪怕最终决定权在两人手中,好歹是皇后的儿媳,总要有个眼缘才好。万一不得皇后喜欢,乃至生出厌恶,日后内宫必不得安生。

“皇后同哀家一起看看。”

画像上的女子多出自保定、真定等府,不乏流官和边军之女。经过宦官和女官择选,品貌尚佳才能上呈宫中。

王太后选出两张画像,皆是身材丰盈,五官秀美,气质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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