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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48)



“这都是北边的,南边的还要几日才到。”

原本该是各府一并评选,但天子身体愈发不好,王太后和吴太妃只能打破规矩,抓紧时间。哪怕不能立即决定太子妃,也要挑出品貌最佳者,以供再选。

“这两个也不错。”

同样是玉貌花容,吴太妃挑出的人,眉眼间多带着几分英气。

几张画像摆在一处,王太后微顿,将自己选出的放在一旁,细细看着另外两张画像,不着痕迹点头。

英气些也好。至少不会像自己,憋屈二十年,在深宫苦熬。

王太后转向皇后,问道:“皇后觉得如何?”

关了这些时日,张皇后多少品出些味道。且太后不比太妃,是她正儿八经的婆婆,架子自然不敢乱摆。哪怕心中有气,面上也要压下去。

“太后娘娘觉得好,自然是好。”

王太后皱眉,被吴太妃压住袖口,摇了摇头。

“这么多的美人,看花眼也是常理。”吴太妃道,“不如先留着着,等南边的进京再选。”

“也好。”

王太后点头,令女官收起画像,和吴太妃联袂离开。

礼送两人出殿,皇后转过身,坐到椅上开始生闷气。为儿子挑媳妇,她竟是不能做决定,如何能不生气。

朱厚照行到坤宁宫,恰好遇上王太后和吴太妃。

“见过太后,太妃。”

“好孩子。”

两人对朱厚照十分喜爱,得知是皇后叫他来,眼神都有些隐晦。

“既是皇后叫你,你便去吧。”

王太后不想多说,被万妃苦压二十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先前还想着能帮皇后扳正过来,现下却是觉得希望渺茫。

目送朱厚照走进坤宁宫,王太后和吴太妃对视一眼,生出同样的念头,天子着急为太子选妃,请她二人掌没目,八成不只是担忧寿数。

“真是这样,人必得好好选。”

“高皇帝定下的规矩,实在没法。”

“未必。”吴太妃摇摇头,轻声道,“我着人打听,被赦免的功臣里,两三家都有适龄的姑娘。”

“功臣?”王太后问道,“可是正统年蒙冤那几家?”

“太祖和太宗年间都有例,只要不是重臣,勋贵功臣家的姑娘也可入选。”

“这……”王太后沉吟片刻,道,“要不然,先问问天子的意思?”

“此事宜早不宜迟。”

“你容我再想想。”

吴太妃点点头,两人都不再多言。

坤宁宫中,皇后见到太子,并未如先前一般抹泪。

朱厚照行礼坐下,刚想舒口气,却听皇后开口,要召寿宁侯和建昌侯进宫。

“母后要召舅舅进宫,是为何事?”朱厚照皱眉。这不当不正的,进宫做什么。

“不过是见上一面。”张皇后笑道,“你两个舅舅也想见见你。”

“见我?”

张皇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道:“听说两淮等地的盐课要发盐引?”

只一句话,朱厚照就冷下了表情,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看着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陌生。

父皇已收回两个舅舅的牙牌,不许两人进宫,他们是如何同母后联系?

母后口中的“听说”,又是从何而来?



第三十七章 山陵崩一



“母后,父皇确下旨意,行开中法,令两淮江浙四川等地发五千万盐引,以备边储。”

朱厚照看着张皇后,沉声道:“旨意刚发不久,官文尚未至金陵,母后如何得知?”

“这……”

发现朱厚照神情有异,张皇后顿了顿,才道:“是你舅舅送信。”

“舅舅?”

提起寿宁侯和建昌侯,皇后又红了眼圈,道:“你两个舅舅虽有爵位,名上好听,却没多大本事,不能科举从军,也做不了什么营生。眼瞅着孩子都大了,孙子都有了,家里的境况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好在家里有田庄,又有俸禄的米粮,朝廷发盐引,便想着……”

“母后。”

打断张皇后的话,朱厚照神情愈发紧绷。

从前,每次张皇后同父皇说这些,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必得赏赐,金银绸缎,古物珍玩,成箱抬。因均出自天子内库,朝臣也不好置喙。

天子自己掏钱,给舅子贴补,旁人如何能管?

现如今,两个舅舅打盐引的主意,牵涉到边军粮饷,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便非一家之事。

明知是贪墨朝廷银两,仍是贪心不改。甚至求到母后跟前,是想做什么?

日子不好过?

简直荒谬!

父皇尚好节俭,宫中严格按照洪武年间规制,不敢逾越半分。

寿宁侯凡酒盏碗碟必用金,平时的用度极是奢靡,甚至超过国公。建昌侯宴客,摆出的竟是父皇赐给昌国公的酒注酒盏。

侯府家仆奴婢无数,养着两班家伎。御赐的玉器古玩打碎便打碎,根本不以为意。

何等的胆大包天,聚敛无厌!

朱厚照本不愿如此想自己的舅舅,然在内阁观政之时,见多各地巡按御史递送的弹劾,不得不深想。又有弘治帝强撑着病体,言传身教,谆谆告诫,石头也会开窍。

坤宁宫闭宫,出入宫禁的牙牌被收回,侯府是如何向母后递送消息?

唯一的途径便是宫人。

外戚勾连内宫,无论何种目的,都是大罪!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可还有父皇,可还有他这个皇太子?

大明江山姓朱,不姓张!

一念至此,如有惊雷当头落下,朱厚照猛的站起身,双眸闪过冷色,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张皇后愣在当场。

她突然觉得,儿子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一般。

“照儿?”

“母后。”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道,“舅舅想讨盐引,不是不行。”

不等张皇后说话,朱厚照继续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父皇旨意,内阁官文,凡是必须按照规矩,不得徇私。”

“可你舅舅……”

“母后!”

朱厚照突然提高声音,张皇后未说完的话立时哽在了嗓子里。

“朝廷有定制,五石粮可换一引,无粮可以六钱银折粮一石。舅舅每年的俸禄加上庄田出产,足够换取上千盐引!”

想起杨瓒所言,朱厚照当真是郁气在胸,怒火狂燃。

“有皇令在前,绝不许以次充好,以陈换新,更不许缺斤少两。两个舅舅如能办到,无需父皇首肯,儿就能说服内阁三位相公!”

张皇后沉默。

两个兄弟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想按官文办事,何必求到她跟前。

只是她想着,不过一些盐引,就算是给了他们又能如何。“占窝”之利,哪个宗室皇亲没沾过,偏国舅不行?

“照儿,你两个舅舅怎么能同他人一样。”

“为何不一样?”朱厚照道,“秦府成县县君仪宾孙溏贪婪犯法,数目不及舅舅一半,已被父皇贬为民,流放充军。两个舅舅霸占良田,蓄养奴仆,至今安然呆在侯府,还有什么不足!”

到底是年轻,火气堆在胸口,话不由得冷硬。

“照儿!”

张皇后被吓了一跳。

“母后,儿言尽于此,想怎么做,两个舅舅可自己思量。”

见张皇后难掩惊惶,朱厚照心中的怒火突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

为何父皇突然不愿见母后,甚至不顾多年的相濡以沫,令坤宁宫闭宫,连东宫选妃也交给太后和太妃,他终于能够体会。

高皇帝训言,孝道为上。

火气再大,也必须憋在心里,不能再三顶撞。

“既然父皇收了两个舅舅的牙牌,下令无召不得进宫,母后当遣人提醒舅舅,私自向宫中传递消息,按律当要严惩。”

张皇后面色发白,手按在胸口,气息忽变得急促,脸上现出几分怒色。

“照儿,你这是在说两个舅舅,还是在埋怨母后?”

“儿不敢。”朱厚照仍是站着,背挺得笔直,“儿只是好意提醒,舅舅敬重母后,自当明白。”

“你……”

“儿每日讲读完毕,都要去见父皇。时辰已不早,母后早些歇息,儿先告退。”

话落,朱厚照行礼,转身大步离开。

大红袍角翻飞,朱厚照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张皇后突然失去浑身的力气,瘫软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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