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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55)



皇后的兄弟又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太子殿下继位大婚,皇后成为太后,凤印易主,荣耀一时的张氏外戚,必将被他人取代。

此去孝陵卫,无召不得返京,连丧仪都不得亲见,足见张氏早失圣心。

太子殿下若肯留情,也不会大丧未行,就将张鹤龄兄弟赶出神京。更不会口谕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点两队锦衣卫送他们出城。

前事既已注定,还有什么需要顾虑?

钱百户和东厂领班交换过眼色,废话不多说,直接扯来一条麻布,堵住寿宁侯的嘴,另将他双手绑住,塞进备好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声嘶鸣。

御赐门匾早被取下,收回内府。家人奴婢分作两列,记录在册者,可跟随寿宁侯一并出城。册上无名者,自由东厂发落。

侯府的库房被锦衣卫封存,内有大行皇帝御赐之物,不可轻动。

有锦衣校尉在侯府发现秘库,藏金银巨万,古画珍玩无数,堪比皇家内库。

金银之外,更有同藩王往来书信。未加盖藩王印章,却有王府长史印。认出是晋王府和宁王府长史印,钱宁和东厂领班顿时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商议之后,东厂领班仍押寿宁侯出城,钱宁亲带书信往北镇抚司复命。

为何东厂这般谦让,将露脸的机会交给锦衣卫?

实因东厂的掌班、领班、司房皆由锦衣卫调拨,归根结底,是“一家人”。如果来的是东厂颗领班,结果将完全不同。

马车出城之后,片刻不停,直往茂陵。

因礼部和钦天监尚未择得吉地,朱厚照又不愿意张氏兄弟继续留在京城,干脆大笔一挥,将两人都送到茂陵。反正都是守陵,父皇没有大殓,先给皇祖父守也是一样。

即便被堵嘴捆手,寿宁侯仍是挣扎不休,模糊不清的大骂,发誓他日回京,定要这些人好看。

押送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是面露讥讽。

青天白日的,这位张侯爷还做春秋大梦呢!

建昌侯比寿宁侯识趣,见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上门,便知情况不妙。中官宣读遗诏之后,瘫坐在地上,显是百念皆灰,萎靡不振。

“侯爷,请上车吧。”

中官袖着手,微弓着身,话虽客气,表情中却无半点尊重。

建昌侯没有多做挣扎,也没有叫着要见皇后,掀起衣摆,登上马车,待车门关上,才力竭一般,重重靠向车壁。

这一去,再不见神京城的八街九陌,锦绣繁华。

侯府前的车水马龙终将在记忆中湮灭,亭台水榭中的莺歌燕舞亦将化为乌有。

遥想三十年人生,年少拜爵,享尽世间荣华。一朝风云突变,所有的权势利禄都如浮光掠影,转瞬无踪。

闭上双眼,建昌侯用力攥着双手,两行泪水自脸上滑落,流入唇中,竟是咸得发苦。

弘治十八年五月乙酉,一门双侯的张氏外戚被打落尘埃。嚣张跋扈多年的张氏兄弟,在锦衣卫和东厂的“护送”下,乘着两辆马车离开京城,直赴茂陵。

侯府的长史家人步行跟从,随身只有简单衣物,散碎银两。不遇新皇诏令,穷尽余生,都要陪着张氏兄弟守卫皇陵。

内阁官文抄录极快,朱厚照宝印盖得更加利索。待张皇后得知消息,张氏兄弟早已远离神京。

“他、他竟把亲舅舅送去守陵?!”

悲怒交加,张皇后亲自前往东暖阁,要向儿子问个清楚。

朱厚照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母后,舅舅感沐天恩,以皇亲为父皇守陵,乃是尽臣子之孝。”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玉簪束发,脸上仍有几分稚气,眼神却极是锐利。

“母后不感舅舅的诚心?不觉荣耀?”

“你……我……”

张皇后气得浑身颤抖,被堵得无言,最后只能哭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你父皇大殓!”

“事既定,内阁官文已发,儿已加盖宝印,不容更改。”

朱厚照神情更冷,道:“如无他事,儿尚有礼部上进的丧礼仪注要阅。”

张皇后看着朱厚照,不敢相信,儿子竟同她这般说话。

“张伴伴。”

“奴婢在。”

“送母后回坤宁宫。”

“奴婢遵命。”

转过身,朱厚照又道:“谷伴伴。”

“奴婢在。”

“去钦天监传孤口谕,遵大行皇帝遗诏,择吉日请母后移居清宁宫。”

“是。”

谷大用领命,退出暖阁。

张永转向张皇后,恭敬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宫。”

“照儿,你这么做,不怕天下人斥你不孝!”

“母后悲伤过度,请回宫休养。”

“好……你好!”

张皇后含着泪,愤然转身离开。

朱厚照背脊挺直,双拳紧握,手背暴起青筋。

此时,高凤翔跪伤了腿,无法在太子跟前伺候。刘瑾怀揣着小心,轻易不敢往前凑。张永和谷大用离开,暖阁内只剩下马永成。

见朱厚照神情不对,马永成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喘。

自先帝万年,太子殿下就像换了个人。身边伺候的,都像是怀里抱着炭火,万分小心,仍有被燎伤眉毛的时候。先前得宠的刘瑾高凤翔都吃了挂落,反倒是看着棒槌的谷大用和张永渐得重用。

马永成不如刘瑾机灵,也没有谷大用那份果敢。想往前凑,又怕适得其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也是瞻前顾后,话都忘记怎么说。

“马伴伴。”

“奴婢在。”

朱厚照突然开口,马永成立刻打了激灵。

“你出宫一趟,召翰林院编修杨瓒至东暖阁。”

“是。”

马永成不敢多说,小心退出暖阁,取来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一溜烟的出了乾清宫,直奔奉天门。

彼时,东城两座侯府大门紧闭,锦衣卫撤走,张氏外戚顿成明日黄花。

福来楼中的杨瓒则是好运从天而降,寻觅多时的家宅终于有了着落。

官牙主动找上门,言明宅院规格,并且讲明,因房主着急离京,价格好商量。

“房主本是六品京官,现升上一级,调任南京工部。不到九年任满,不会回神京。”牙人道,“家眷同行,必要在金陵另寻家宅。钱不凑手,便打算将城中宅院售卖。”

牙人说得实在,不像虚言。手中又有官衙的签押,自然做不得假。

唯一让杨瓒提心的是,皇城内的宅院,靠近城东,隔壁即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不提房子如何,单看地段,就不该是这个价钱。

“杨老爷如不放心,可随小的亲自去看。”牙人道,“如是合心,价钱尚能再降些。”

还能再降?

左思右想,杨瓒更不放心。但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次,天晓得还要在客栈住多久。在京为官,没有安稳落脚的家宅,终非长久之计。

“杨老爷放心,三厅七架的官宅,梁栋都是完好。门窗、户牖翻新不到半年,大门上的铁环都是新刷的漆。”

“房主既要离京,为何动起土木?”

牙人笑道:“不瞒杨老爷,房主本以为能留人神京,哪想到被放到金陵。”

简言之,翻修家宅是为升官做准备,六品到五品,单是厅堂就相差两间。房主只翻新门窗,应是谨慎使然,如今却便宜了杨瓒。

经牙人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消去三分。杨瓒终是点了头,定下三日后去城东。

“劳烦许牙侩了。”

“杨老爷客气。”

敲定一桩生意,牙人满脸堆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福来楼。

走出大门不远,便见街对面有人向他招手。

“事可办妥了?”

“放心,妥当了。”

说话之人正是客栈新来的厨役。和牙人一样,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隶属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别怪我多嘴,既是在客栈帮厨,总得有个样子。”牙人没好气道,“京城重地,东厂的番子盯着,再急也要有个章程,免得给千户惹麻烦。”

“老子是夜不收出身,不是厨子。就这样了,能怎么着?惹急了,掰掉几个脑袋,看那没卵蛋的玩意嘚瑟!”

“得,我说不过你。”

牙人翻个白眼,话锋一转,道,“你瞧着,千户大人为何对这杨探花如此关照?”

与内官不同,锦衣卫结交文官并无不可。但过从甚密,多少也犯忌讳。

厨役摇头,继而瞪眼,道:“伯爷做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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