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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77)



十余名家人前呼后拥,截断前后道路。

两个戴着纱帽的女子被丫头婆子护在身后,不敢动,也不敢轻易出声,只能瑟瑟发抖。

车厢上并无显眼标志。

拉车的是骡不是马,车窗罩着蓝纱,车前无门,只有蓝色布帘垂下。杨瓒有七成断定,这些女子不是官眷,最大可能是出身商家。

“杨老爷,那几个拦车的,应该是庆云侯府的人。”

车夫出身边军,同鞑子对战,少了半面手掌。

顾家起复,作为“家丁”一同回京。其后随顾卿入北镇抚司,和酒楼的伙计、城内的官牙一样,都成了锦衣卫的探子。

“庆云侯府?”

杨瓒微讶。

刚听过对方的大名,回头就在城内遇上,未免太巧了些。

“为首几人你可认得?”

“回杨老爷,束玉带的是庆云侯嫡子,名唤周瑛。”车夫仔细瞅了两眼,继续道,“另两个八成是依附侯府的族人,瞧着有些面生。”

“周瑛?”

“这位侯世子可不一般。”车夫呲牙笑道,“早年间,还领着家人和寿宁侯打过群架。”

侯府世子和另一位侯爵打架,还是群殴?

杨瓒无语。

如果两府关系是这样,张鹤龄的供词是否要打个折扣?还是说,所谓的交恶都是做给天子看的?

摇摇头,以寿宁侯的脑袋和脾气,八成做不到。

“杨老爷别不信。”马夫笑道,“小的亲眼见着的就有三次。最严重的一回,周世子被打断了鼻梁,寿宁侯伤了胳膊,建昌侯也是两眼乌青,动静大到惊动宫里。当时指挥使被先帝叫去,连着一个月,脸都是黑的。”

“事情最后如何处理?”

“还能如何?太皇太后护着自家人,皇后娘娘也护着兄弟,最后只能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杨瓒点点头,想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去年,周太皇太后薨了,庆云侯府要守孝,周家才收敛些。”车夫顿了顿,“算一算日子,正该出孝。瞧这架势,多是侯世子在府里憋不住了。”

车夫讲述时,银楼前的异样终于引来巡城官兵。

看到“闹事”的是庆云侯世子,带队的武官无比牙疼。

如果说张氏兄弟是京城第一滚刀肉,这侯世子就是北直隶第一浑人,脾气上来,半点道理都不讲。

只要长眼睛,都能看出是侯世子调戏他人女眷。可怎么处置,武官实在没底。

抓还是不抓?

庆云侯领着左军都督府同知,不管事,地位仍在。抓起来,半日不到就得放人。不抓,众目睽睽之下,又该如何收场?

武官正为难时,庆云侯世子忽然调转矛头,丢下羞愤欲绝,抖如风中落叶的几名女子,跃身上马,马鞭猛然一甩,直直向杨瓒所在的马车冲了过来。

杨瓒感到奇怪,下意识看向车夫。

车夫猛的一拍脑门,道:“忘了和杨老爷说,这周世子和伯爷有点过节。”

这是“有点”过节?

敲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分明是有深仇大恨!

骏马飞驰而至,家人散开,迅速将马车围住。

周瑛坐在马背,双臂交叠撑着马颈,斜挑着眉,笑得不怀好意,“这位瞧着眼生,坐着长安伯府的马车,想必和顾靖之交情不浅?”

话说得半生不熟,表情也很是奇怪。

杨瓒捧着木盒,慢条斯理布下马车,行礼道:“下官翰林院侍读杨瓒,见过侯世子。”

“杨瓒?”

周瑛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族人,问道:“你听过吗?”

“世子近一年没出府门,八成不晓得,这位是今科探花。”

另一个绸衣青年打马上前,将杨瓒的背景简单说明,周瑛直起身,皱眉道:“奇了怪了,你一个文官,和锦衣卫搅合什么?也不怕犯忌讳。”

杨瓒:“……”

这位原来也知道“忌讳”两字?

既然知道,怎么敢当街调戏他人女眷,放纵家人围住伯府的马车?

哪怕只有从五品,他也是朝廷命官。下车见礼,这位仍大咧咧的骑在马上,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连敷衍一下都不乐意。

车夫口中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果真是不假。

“下官家中出事,暂时借住长安伯府上。”

“哦。”

周瑛抬起下巴,“本世子知道,房子被火烧了吧?”

杨瓒:“……”

他确定了,这人嘴上没把门,实打实是个棒槌。

正无语时,周瑛忽然取出一只荷包,扔到杨瓒脚下。

“这里有三百两银票,够你再置办一栋宅子。快些离了姓顾的府上,马车也给本世子留下。”周瑛自顾自说着,大声道,“来人,给本世子把这车砸了,马宰了,扔到顾靖之的大门前!”

“世子……”

跟着周瑛的青年面色发白,出声想劝。

周瑛压根不理他,翻身下马,招呼家丁,便要亲自动手。

杨瓒看也不看地上的荷包,直接踩过去,恰好拦在周瑛身前。

“周世子,且听下官一言。”

“什么?”

周瑛斜眼,很不耐烦。

“京城重地,有太宗皇帝年间榜例,还是慎行为好。”

“你和我说?”周瑛指着鼻子,双眼瞪大,表情很是滑稽。

杨瓒点头。

“哈……”

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周瑛双手叉腰,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变脸,狠狠一脚踹出。

见事不好,车夫忙上前拉开杨瓒,硬生生挨住家丁从背后砸下的短棍。

“你是什么东西!”周瑛怒道,“一个芝麻官也敢管本世子的事,信不信我打断你两条腿?”

“世子要打断下官的腿?”

“怎么,以为本世子不敢?”

“下官没有怀疑。”杨瓒同样收起笑容,轻轻推开车夫,“下官只问,世子可能承担后果?”

“笑话!”

话落,周瑛又是一脚踹出。

车夫来不及拦,杨瓒被扫到腰间,倒退数步,结结实实撞上车轮,嘴角蜿蜒下一条血线。

“给本世子砸!”

“谁敢!”

车夫一声怒吼,挥起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一名家丁的脸上。

家丁惨嚎一声,登时满脸开花。

然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车夫很快被包围起来,身上挨了不少拳脚。

银楼前的女眷早慌做一团,不敢停留,匆匆上车离开。

带队的武官狠命咬牙,终于抓紧刀鞘,喝道:“他XX的!给老子上!”

“总旗?”

“愣着干什么?眼瞅着人被打死吗?!”

“是!”

十余名官兵闷声不响,冲向庆云侯府的家人,两个围一个,举起刀鞘就砸。

论起和鞑子拼刀,五城兵马司不够看,三四个捏一起也比不上一个边军。论起打闷棍,从指挥以下皆是个中好手,足够让边军看傻眼。

杨瓒被车夫护在身后,并未伤到多少。不防一名家人突从侧面扑来,杨瓒被撞倒在地,木盒脱手,恰好滚在周瑛脚下。

“不要!”

两字脱口而出,杨瓒面带焦急,就要起身冲过来。

周瑛笑得恶意,直接一脚踩在木盒上。

噼啪一声,方形盒盖立时裂开口子。

“住手!”

杨瓒越急,周瑛越是要踩。三脚过后,木盒已然四分五裂。

一抹金光乍现,周瑛低头,看清木盒里装的是什么,表情立刻僵住了。

彼时,官兵和家人正“战”在一处,只有跟着周瑛的青年注意到情况不对。

“世子?”

“闭嘴!”

周瑛脸色阴沉,目光刺向杨瓒。后者撑着双手,从地上站起,抹掉嘴角的血痕,缓缓道:“下官提醒过世子。世子不听劝,下官也是无法。”

“你、你好!”

如果不是戏没落幕,场合不对,杨瓒当真很想耸肩。

提醒过这位,“后果”不好承担,偏要一意孤行,撞倒南墙,他也没办法不是?

杨瓒一身轻松,周瑛脸色更加难看。

弘治十七年,周太皇太后薨逝。

遵外戚之例,周瑛在侯府守孝,除几月前至思善门哭丧,再未出过府门。他没见过杨瓒,自然不会晓得,这位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但是,侯府历经四朝,天子赏赐不断,皇家之物,周瑛却是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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