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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78)



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周瑛立时滚下冷汗。

他可以私占盐引,贪墨官银。也可以嚣张跋扈,不将朝官放在眼里。但像张鹤龄一般,头戴帝冠,私窥内闱,却是打死也不敢。

初代庆云侯定死家规,谁敢违反,哪怕是嫡枝,也要从家谱除名!

想到可能的后果,周瑛脸色煞白,再不见半分嚣张。

如果此时在城外,便是冒着杀人的风险,也要将事情遮掩过去。可皇城之内,众目之下,如何能够遮掩?

杨瓒靠在马车旁,不动,也不再继续说话。

他在等。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锦衣卫和东厂。

果然,不到一刻,北城千户所的锦衣卫即从街角赶来,街对面,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也陆续出现。

“都住手!”

带队的锦衣卫百户大喝一声,扭打在一起的侯府家人和官兵同时顿住,个个满脸青肿,浑然不知,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何时出现。

“周世子。”

百户上前行礼,不等周瑛出声,转向杨瓒,道:“来迟一步,杨侍读受惊。”

杨瓒摇摇头,指了指依旧躺在地上的木盒,道,“护不得先皇御赐之物,致其染尘,本官已是罪该万死。”

“什么?!”

百户大惊,看到碎木中的金尺,脸色立变。

“本官欲要阻止,奈何周世子脚法过人,实在来不及。”

话至此,杨瓒叹息一声,按着腰间,满面痛色,道:“劳烦百户代本官取回金尺,本官感激不尽。”

“杨侍读受伤了?”

杨瓒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百户表情紧绷,脸色黑如锅底。当即大步上前,弯腰从地上捧起金尺,送回杨瓒面前。

“杨侍读收好。”百户道,“踩踏先皇御赐之物,乃大不敬!周世子,您领锦衣卫百户之职,不好往刑部大理寺。请随卑职往北镇抚司一趟,分说清楚。”

“本侯是中了奸计!”周瑛终于反应过来,瞪着杨瓒,大声道,“你设下圈套,算计我?!”

“世子何出此言?”杨瓒皱眉道,“先时的情形,诸位都可作证。世子想要抵赖,还需找个好点的借口。”

“你……本世子不去北镇抚司!”

“此事可容不得世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今上对亲舅舅都能狠下心,一个隔了三辈的亲戚,又怎会偏袒。

“本世子不去!”

知道进了北镇抚司必不得好,周瑛干脆挥舞马鞭,发起浑来。

只要能撑到父亲赶来,或是寻机跑回侯府,有宪宗皇帝御赐的匾额和金牌,牟斌也休想奈他何!

没有防备,几名校尉和番子都挨了鞭子。

百户怒气上涌,正要亲自上前抓人,忽被杨瓒按住肩膀。

“百户听我一言,此事还需这么办……”

听完杨瓒所言,百户眼珠子转转,“好,就听杨侍读的!”

很快,数名锦衣卫和官军拦成人墙,面孔朝外,隔开他人视线。

百户带着余下的校尉力士,逐一敲昏侯府家人。

趁周瑛疲累,两名身手最好的东厂番子冲上前,一人拽走马鞭,一人反折周瑛手臂。

周瑛仍要挣扎,杨瓒快行两步,举起金尺,狠狠抽在周瑛肩上。

“你……”

周瑛疼得大叫,杨瓒毫不理会,又是一尺抽下,直接落在周瑛右脸。

自刘瑾之后,杨探花发现,抽人必须抽脸!

五尺过后,周瑛脸颊红肿,嘴角破裂,瞪着杨瓒,怒气之中隐隐掺杂一丝恐惧。

杨瓒勾起嘴角。

知道怕?

这就好。

又是一尺抽下,周瑛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百户尽速将此人送至诏狱,再遣人至牟指挥使处禀报。”杨瓒道,“此事宜尽速解决,迟恐生变。”

“直接送入诏狱?”

“脚踏皇家之物,递至内阁,也是先下大牢。”

斟酌几秒,百户令人抬起周瑛,将两名周氏族人和家人一并捆了,押往诏狱。

“见到顾千户,百户且言,一切秉公。陛下面前,本官自会分说。”

“是!”

锦衣卫动作利落,几息之间,众人已被捆成粽子。

先时救人的官兵同被带走,明面为作证,取得笔录,实则是为保护。免得庆云侯见儿子被抓,一怒之下,先拿几个军汉开刀。

番子急着赶回东厂,向颗领班禀报清楚。

“几位仗义相助,这份人情,本官记着。”

得杨瓒一句话,几个番子都觉这险冒得值当。

清场之后,躲在家中的百姓才敢开门掀窗。

杨瓒重新登上马车,不忙着看大夫,肃然道:“回伯府取腰牌。你留下歇息,另遣人送我去奉天门,本官要觐见天子!”

“可老爷身上有伤,还需医治……”

“不必多言。”

治伤?

如果不是太明显,杨瓒都想自己在车壁上撞两下。带着一脸青紫觐见,必定更有说服力。

乾清宫中,朱厚照正翻阅奏疏,看到日渐增多的讽谏,气得冒火。

张永和谷大用守在殿内,小心伺候,生怕一个不对引爆朱厚照的火气。

这时,有中官来报,翰林院侍读杨瓒捧先皇御赐的金尺和今上“补发”的牙牌,跪在乾清门前,请求觐见。

“杨先生?”

朱厚照抬起头,奇怪道:“杨先生不是在养病,为何此时觐见?”

虽不解其意,但比起面对满纸“奸佞”“惩处”“无状”的上言,朱厚照倒更乐于同杨瓒说话。

“宣!”

中官声音传出,缠绕红漆廊柱,在殿前回响。

杨瓒站起身,拉平官服下摆的褶皱,迈步登上石阶。随中官走进暖阁,恭敬跪地行礼,口称万岁。

看到杨瓒的样子,朱厚照顿时吓了一跳。

“杨先生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杨瓒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高声道:“禀陛下,臣有奏!”

在朱厚照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杨瓒自银楼前讲起,怒斥庆云侯世子不法,重点提及周瑛对先皇御赐之物不敬。

所谓告状,也要抓准时间,掌握技巧。

经过杨瓒的口,无论周瑛有心无心,大不敬的罪名都将扣死,再不得翻身!

庆云侯想从诏狱捞人,甚至反咬一口?

做梦去吧!



第五十四章 开解



“御赐之物岂容践踏。臣几番劝阻,周世子皆是不听,反变本加厉。臣悲愤填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以金尺笞之……”

砰!

杨瓒说到这里,朱厚照猛然起身,一拳捶在御案之上。力道之大,茶盏都随之震动。

“该打!打得好!”

有天子这句话,杨瓒知道,周瑛即使不掉脑袋,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庆云侯想站在苦主的位置,弹劾杨瓒救出儿子,更是痴心妄想。

“杨先生快起来。”

朱厚照绕过御案,亲自扶起杨瓒。

离得近了,杨瓒脸上的痛色愈发清楚。

“未能护得先皇御赐之物,使得金尺染尘,臣有负先皇重托。”杨瓒沉声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此乃周瑛之过,杨先生何错之有?”

朱厚照年纪小,力气却不小。

杨瓒还想再跪几下,增加一下说服力,结果没能成功,直接被朱厚照“提”了起来。

必须承认,朱厚照实是出于一片好心。

问题是杨瓒的伤在腰侧和脊背,朱厚照又是拖着他的手臂,牵拉之下,痛上加痛,泪水登时涌出眼眶。

“臣……谢陛下不罪!陛下隆恩!”

“杨先生万勿如此!”

见杨瓒“感动”得流泪,朱厚照脸膛发红,很有些不好意思。

杨瓒不会读心术,不知天子心中所想。只能擦擦眼泪,强忍着腰背的痛楚,尽量端正的站在殿中,务求不要失态。

“张伴伴,给杨先生赐座。”看到杨瓒的表情,朱厚照不禁皱眉,“谷伴伴,取太医院进的丸药来。”

“奴婢遵命。”

张永和谷大用弯腰应诺。

很快,两名中官搬来圈椅,谷大用亲自送上瓷瓶和温水。

“此药乃院正亲制,杨侍读且服下一丸。”

“劳烦公公。”

天子赐药,杨瓒没法客气。

不过,有了弘治帝服用丹药的前例,朱厚照应会警醒,太医院也会小心。进给天子的丹药,除了补身,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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