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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82)



说不杀的是他们,说要杀的也是他们!

到头来,都是为了自己!

在这些人眼中,他这个皇帝算什么?没长脑袋的傀儡吗?!

“咳!”

立在一侧的张永轻咳一声,暗中提醒天子,不是发怒的时候。

想起杨瓒前番所言,朱厚照狠狠咬牙,深吸两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下。

本想答应朝臣所请,忽然眼珠子一转,脾气上来,想杀光这些僧道,收拾干净首尾?朕偏不如你们的意!

“诸卿所言甚是。”朱厚照道,“然朕思诸卿前番所奏,同觉有理。此事牵连甚广,确需严查。杀之实为不妥,暂且押在诏狱,令牟斌严审。”

不杀,一天抽三顿鞭子,照样出气!

尚未归列的朝臣傻眼,均未想到,天子会用这种方式甩巴掌。

被自己的话堵嘴,如何强辩?

刘健三人颇感意外,看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各有思量。

杨瓒低头,尽量压下翘起的嘴角。

他就知道!

这小屁孩三天不犯熊,浑身难受。不过,这种犯熊方式,倒也大快人心。

朱厚照对言官不满,杨瓒亦然。

先前被言官几次弹劾,扣一顶“奸佞”的帽子,无端顶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脸上。

在长安伯府养病,便是“同锦衣卫过从甚密”,心怀不轨,隔三差五就要被骂一场。

杨瓒自认不是神仙,也没内阁三位相公的肚量,必须记仇!

天子一锤定音,番僧继续在诏狱关押。

牵连到鞑靼,庆云侯自身难保,是否能够翻身,没人能够打包票。然侯府历经四朝,在朝中关系广布,是否还有后招,同样无人敢轻易断言。

上言的文官退回队列,握紧朝笏,轻易不敢再言。

短暂的沉默后,户部郎中史学出班,奏请水陆粮运之事。

“凡运河水道,最为要害。然闸官卑微,往来官船豪商得以擅自开闭水闸,阻塞河道,妨碍粮运。”

“前番户科查明,济宁州豪商擅开南旺闸,停舟水上,阻滞军粮运送。一介商人胆敢如此,况往来官船!”

“为革除弊端,臣请升各运河水闸闸官品级,于每年粮运繁忙之时,下各府州县衙门主事至水闸监督。严督官夫按时开闭,如有违令,擅自开闸,阻滞粮运者,必严惩不贷!”

史郎中话音落下,杨瓒揉腰的动作骤停,控制不住的睁大双眼。

朱厚照没有马上表态,转而垂询三位阁臣意见。

刘健三人再次眉尾高挑,眼中闪过疑惑。比起之前早朝,朱厚照的变化实在有点大。

“回陛下,臣以为,史郎中之奏乃利国之举。可准。”

“好!”

刘健话落,朱厚照立即点头,极是干脆。当殿发下敕令,准史学所奏。

群臣默然,头上都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经历太多次变故,一时半刻不敢断定,这位少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整场早朝,李东阳一直没说话。

直到宦官高宣退朝,才同刘健和谢迁低语两声。

“真是如此?”

“不假。”

三位阁老言简意赅,马尚书在场,也未必能参透话中含义。

正同王忠并行,迈上金水桥的杨瓒,突然后颈一凉,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满脸疑惑。

“杨贤弟?”

“无事。”

控制住搓胳膊的欲望,杨瓒摇头,告诉自己应该是错觉。

行到奉天门前,后颈再生凉意。

杨瓒驻足,凝眉看向阔长的石路,真是错觉?



第五十六章 家中来人



弘治十八年十月癸未,京城大雨。

早朝结束,杨瓒急匆匆赶至弘文馆。

雨势渐大,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粒,接连不停的砸下。

从奉天殿到思善门,杨瓒一路小跑,官服外的罩袍仍被湿透。雨帽被冰粒打得噼啪作响,杨瓒不得不用手扶住帽檐,才勉强支撑到偏殿。

“杨侍读这边走。”

引路的中官比杨瓒还要狼狈,来不及擦去脸上雨水,急匆匆唤来殿内的小黄门,送上干燥的布巾和热茶。

“陛下尚要至乾清宫换服,两刻之后才能到。”

中官退出偏殿打理的空当,另一名中官送上热茶,对杨瓒道:“杨侍读先喝两口热茶,暖暖身子。”

“劳烦了。”

杨瓒冷得直打哆嗦,茶盏端在手里,杯盖颤巍巍撞出几声脆响。

“杨侍读客气。”

中官拢着衣袖,笑得和气。

顾不得茶仍有些烫,杨瓒一口灌下半盏。

茶水从喉咙滚入胃中,一股热气登时充满胸腔。冰凉的双手开始回暖,杨瓒长舒一口气。

“杨侍读若不嫌弃,这是咱家的手炉。”中官道,“陛下未至,偏殿不许生火。十月间也不燃地龙,您先将就些。”

“公公好意,本官谢都来不及,怎敢嫌弃。”

杨瓒笑着谢过,接过小巧的手炉,拢在怀里。浸透骨髓的寒意渐渐被驱散,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由得有些恍惚。

“尚未问公公高姓?”

“咱家一个奴婢,当不得什么高姓。”中官笑道,“咱家韦敏,在内官监做事,平时不在偏殿伺候。今遭逢陛下万圣节将至,姚公公被调去承运库,咱家才得了差事。”

说话间,杨瓒手中茶盏已空,殿外传来车轮声。

韦敏当即道:“必是御驾,杨侍读快随咱家来。”

放下茶盏,杨瓒尽量拉平官袍,下摆虽有湿痕,好歹比先时体面不少。

殿门外,两队内卫、数名中官拱卫一座肩舆,停在石阶前。

舆身以红板制成,窗门镀有金铜。顶盖俱刷金漆,四角镀金铜云朵。轿杠亦是红木,前镀龙头,后钉龙尾,以人力扛起,行在雨中,活似两条金龙穿透雨幕。

肩舆四面垂下油绢雨布,正面掀起,是一帘黄绢轿衣。

扛舆的中官放下轿杠,一名中官掀起轿帘,两名中官撑布为天子挡雨。

朱厚照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单袖搭在额前,快跑几步,直接进了偏殿。

“臣杨瓒,拜见陛下。”

“杨先生请起。”

朱厚照显然心情不错,接过中官递上的布巾,随意抹掉脸上的雨水,笑道:“没有两步路,偏要这么麻烦。朕早晚要把这规矩革了。”

宫内的规矩,多是太祖和太宗皇帝年间所定。甭管这话能否落实,朱厚照可以说,杨瓒不能应。

“杨先生也淋了雨?可莫要着凉。”

“禀陛下,臣无碍。”

打量两眼,朱厚照扔下布巾,直接道:“张伴伴,送两个火盆上来。”

“陛下,十月……”

“管他十月十一月,朕觉得冷。”

“奴婢遵命。”

天子言冷,别说十月,伏天照样架柴堆。

只不过,这事的得在宫里捂住,传到言官耳朵里,又得让陛下心烦。

张永没有多说,朝韦敏抬了抬下巴。后者会意,退出偏殿,叮嘱伺候在殿前的小黄门,嘴巴闭紧,谁敢多嘴,直接送去司礼监。

“公公放心,奴婢绝对不敢。”

“真不敢假不敢,嘴皮子做不得准。”韦敏袖着手,道,“咱家跟着陈公公多年,好歹学会几分眼色。听咱家一句劝,不保你们飞黄腾达,到底能让你们多活几年。”

“是。”

小黄门被吓得脸色发白,俯仰唯唯,先时升起的几分好奇都丢去了爪哇国。

偏殿内,中官送上火盆,驱散寒意和潮气,杨瓒顿感舒服许多。

“陛下,臣今日……”

“杨先生,且慢些再讲。”朱厚照坐在案后,苦笑道,“朕早膳没用多少,现正腹中轰鸣。”

杨瓒顿住。

这让他怎么回答?

“谷伴伴,豆糕怎么还没送到?”

“陛下,奴婢再去催催。”

谷大用躬身退下,杨瓒小心问道:“陛下早膳用得不多?”

朱厚照摆手,道:“朕饭量见长,御膳房送上的都是定量,自然不足。”

定量不足?

杨瓒有幸“陪用”过几次御膳,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即便不是珍馐佳肴,米饭的分量绝对足够。

看看身条仍在抽长,渐有竹竿趋势的少年天子,杨瓒的神情有几分复杂。

能说出“定量不足”这句话,难以想象,朱厚照的饭量已大到什么地步。如果自己也有这等胃口,是否能趁着年轻再长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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