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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97)



“今年会试,明年即是武选。自永乐年起,俱行此例。”

杨瓒汗颜。

杨小举人一心读圣贤书,不知此事,不足为奇。他入朝半年,常在翰林院抄录文卷,日前更翻阅武学卷宗,仍不知此事,实是疏忽大意,粗心太甚。

说话间,滴漏轻响。

午时已过,弘文馆讲习结束。

按原定计划,杨瓒留膳宫中,未时中,将随圣驾前往东城外一座武学,观学中演武。

杨瓒真心不想去。

奈何天子有令,不去也得去。

御膳撤下,稍歇片刻,中官奉上清茶。

朱厚照端起茶盏,忽然又放下。

“谷伴伴。”

“奴婢在。”

“传朕旨意,今日武学观操,谢丕、顾晣臣随驾。”

“是。”

谷大用退出偏殿,往两人处传旨。朱厚照又让张永准备常服皮靴。难得出宫一次,没有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看着,也没有言官在一旁讽谏,他要骑马。

“陛下,昨日刚下过雪,路滑。”

“无碍,朕的骑术乃武定侯亲授,张伴伴吩咐下去便是。”

张永劝不住,连连向杨瓒使着眼色,期望后者能帮忙。

怀揣对谢状元和顾榜眼的“歉意”,杨侍读一心饮茶,愣是没收到张公公的求救信号。

无奈,张永只能出殿,取来牙牌,传人牵马。

张公公真该庆幸,弘治帝十八年不出京城,象房正空。不然的话,好奇心极盛的少年天子,要骑的不会是马,而是大象。

真到那时,才正该头疼。

谢丕和顾晣臣领旨,至乾清门候驾。

小半个时辰后,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头戴翼善冠的少年天子出现在两人眼前。

杨瓒落后一步,行在朱厚照身侧。离得近了,看到满脸肃然的顾晣臣和月朗风清的谢丕,心中愧疚更甚。

坑是他挖的,也是他拉着两人跳的,可起跳之前,着实没能想到,坑下有坑,还是天子亲挖。想爬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臣兵部武库司郎中谢丕,拜见陛下。”

“臣国子监司业顾晣臣,拜见陛下。”

“起来。”

能骑马出宫,朱厚照心情大好,面上带着笑容,同谢顾二人的紧绷形成鲜明对比。

杨瓒上前,三人行礼。

很快,禁卫牵来骏马。

朱厚照挥退中官,手握缰绳,脚踩马镫,一跃飞上马背。

坐稳之后,兴冲冲挥下马背马鞭,骏马扬起四蹄,飞驰出宫门。

前马的禁军和中官扑倒在地,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天子竟然招呼不打一声,跑了!

在场众人都是手脚冰凉,受惊不小。

数名禁卫急追而出,唯恐天子出现闪失。

谢丕反应相当快,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半身前倾,瞬息追了上去。

顾晣臣和杨瓒几乎同时上马,前者紧随谢丕,纵马飞奔。后者拉着缰绳,眼一闭牙一咬,抱住马脖子,速度竟然也不慢。

听着众人的呼声,感受到耳边的风声,杨瓒切切实实上演一出“泪奔”。

果然,坑不能轻易挖。

出来混,总是要还。

朱厚照一马当先,驰出奉天门。

起初,守门的卫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清马上的龙袍,立即汗如雨下。

“陛下!”

“万岁!”

禁卫追得急,来不及出示腰牌,拉紧缰绳,从城门卫身侧急冲而过。

谷大用和张永十分生猛,两条腿追四条腿,硬是不落多少。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犹能从城门卫处“抢”下马匹,追逐圣驾。

谢丕、顾晣臣和杨瓒落后,只能挥舞马鞭,脚踢马腹,拼命追赶。

三人飞驰而过时,城门卫眼睛都要揉瞎。

骑术精湛,堪比边军那位,是谢状元?

鞭舞成风,满面凶狠之人,是顾榜眼?

抱着马颈,看不清脸的那个,大概、也许是杨探花?

雪渣飞溅,冷风扑面。

奉天门前一片寂静。

做梦,必定是脑袋被马蹄踹到,正在做梦!

文渊阁内,听文吏回报,三位阁老面面相顾,久久无言。

刘健捏着额头,眉间拧出川字。

历经四朝,经历过天顺和成化年间的风风雨雨,都未曾这般累,心累。

谢迁愣愣的出神。

自己六个儿子,二儿子向来最省心。之前二十多年,也证明了这一想法。可自从儿子金榜登科,入翰林院,讲习弘文馆,一切都开始转变。

先是捧着兵书,日夜揣摩。后是升入兵部,同武人打起交道,距离谢阁老的期望越来越远。

现下,又纵马驰出宫门。

这是要闹哪样?

左思右想,谢阁老委实想不明白,头疼之际,猛然生出揍孩子的欲望。

李东阳看看刘健,再看看谢丕,端起茶盏,吹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轻饮一口,悠然得令人生愤。

“宾之兄好生自在。”谢迁很不平衡。

李东阳八风不动,放下茶盏,示意谢迁稍安勿躁。

“天子既已出宫,再急也是无用。有禁卫在侧,静候其音便是。”

谢丕三人之举,虽有些出格,实际而言,算不上什么。

说不得,还是件好事。

李阁老成竹在胸,拂过长须,再不多言。



第六十四章 武学之行



众人一路疾驰,总算在武学前赶上圣驾。

中官、禁卫又惊又吓,唯恐天子有任何闪失,一路紧紧跟随。

武学大门前,见天子猛然拉进缰绳,骏马扬起前蹄,皆变貌失色,心提到嗓子眼,冒出一身冷汗。直至马蹄落地,朱厚照翻身下马,仍是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息。

谢丕马术最佳,速度最快。顾晣臣紧随其后,不落半步。杨瓒紧抱马颈,沿途险象环生,自然落在最后。

远远望见双手扣在玉带上,仰望武学门匾,满脸兴奋的少年天子,杨瓒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磨牙。

熊孩子,当真是熊孩子!

“杨侍读,请下马。”

一名中官上前,扶杨瓒下马。

难得如此酣痛淋漓,朱厚照性情大好。见杨瓒靠着马身,有些站立不稳,笑道:“杨先生骑术不精,需得勤练。”

明晃晃的伤口上撒盐。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杨瓒咬紧腮帮,心下决定,这月弘文馆讲习,全部改为民政!

什么枯燥讲什么!

必要时,大部头也可以上!

天子驾临,非同小可。

掌事之人匆忙迎出,一身绿色公服,腰束乌角带,头戴乌纱帽,官服上绣着黄鹂,显然是个文官。

“臣国子监助教周成,拜见陛下。”

国子监助教?

旁人未觉如何,杨瓒着实有些惊讶。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能入京城武学,祖上多为功臣。不是开国靖难,也是勋贵武臣之后,于国立有功劳。

由此决定,学中教习自然不能含糊,全由五军都督府和各卫所举送,都曾戍卫边疆,领兵上过战场,一身真本领,最低也是正五品千户。

学生教习都是精选,掌事却是个从八品文官,只比学正高上一级,当真是奇怪。

究竟是如何运作,才能以从八品制正五品?

若是六品,尚能说得过去。相差如此悬殊,学中武官真能服气?

这么多年,京城武学竟没出乱子,堪称奇迹。

思量间,周成已被天子叫起。

先后同谢丕和顾晣臣见礼,很是郑重。至杨瓒跟前,只敷衍的拱了拱手,眼中闪过不屑。

杨瓒不觉气恼,唯有无语。

自己应该没得罪过这位仁兄吧?

不管怎么说,他是侍读学士,正五品,同谢丕平级。这样的态度,当真没有问题?

想不明白,又无法当场询问,只能暂时按下,以后再说。

朱厚照一心关注操演,并未注意杨瓒的神情。谢丕和顾晣臣转过头,看向周成,都是皱眉。再看杨瓒,表情都带着询问,更有几分关心。

见状,杨瓒愧疚之意更深。

自己拉人下坑,对方不计前嫌,反而倍加关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有机会,必当弥补。

会否努力推这两人出坑?

杨侍读默默转头,坑太深,天子又一个劲填土,实在出不去。

两位仁兄还是自求多福,小弟实无办法。

走进武学大门,正面一条青石路,可供三马并行。

石路为中轴,将校场一分为二。

左侧有排架,架着刀枪剑戟,右侧立有草人标靶,显然是练习弓箭之所。

石路尽头是正厅,厅前高悬匾额,据说为先帝亲笔。观字迹,当真是狂狷到相当境界,杨瓒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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