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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14)

两人一番寒暄,桓容始终没有出言,脑中却在飞转,思索的不是牛羊分配,而是之前狂飙的战马。

他以为是自己过失,激怒了战马,才险些跌落马背。可秦璟查看过战马,肯定的告诉他,是有人在马鞍上动了手脚,无论谁骑上这匹战马,都会有被摔落的风险。

想起从马鞍上取下的木刺,桓容不寒而栗。

军营中的战马有数,无论将官还是骑兵,除非战死,否则都是一人一骑,直到战争结束。

桓容的战马是郗愔所赠,据称是汉时引自西域的大宛马后代,疾驰如风,汗色如血。因其过于珍贵,有专人饲喂看护,外人极难下手。

桓容不愿相信手下人背叛,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做鸵鸟。

“容弟?”

心中焦灼不定,耳边突然响起秦璟的声音。

桓容定了定心神,抬起头,发现两人已结束交谈,都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容弟在想何事?”刘牢之开口道,“玄愔唤了两声也不见回应。”

玄愔?

这熟悉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桓容挑眉看向秦璟。

后者微掀起嘴角,愈发显得俊美无双。

“容无事。”桓容顿了顿,道,“只是在想马鞍之事。”

“容弟可有怀疑之人?”

“不好确认。”桓容犹豫片刻,道,“需得仔细盘查,方可得出结论。”

看着桓容的神情,刘牢之欲言又止。

按照他的习惯,何须盘查,将看管战马的役夫全部抓来,一顿鞭子下去,什么问不出来。但以为桓容的性格,十成十不会这么做。

刘牢之不禁皱眉。

容弟未免过于心慈手软,这对他将来入朝绝非好事。

秦璟没出声,端起微温的茶汤饮了一口,视线扫过放在角落的冰盆,定在桓容身上。

察觉他的目光,桓容不自在的动了动,耳根微红,片刻后连脖子都红了。

见到这个反应,刘牢之面露不解,莫非是天热的缘故?

秦璟用茶盏遮住唇边笑痕,黑色的眸子闪了两闪,愈发深邃。

桓容脸更红了。

“将军,牛羊数目已清点完毕。”

谋士曹岩走进军帐,见礼之后,呈上记录的牛羊簿册。

“依将军吩咐,点出一千五百头送到郗使君处,余下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先不急。”刘牢之看过簿册,随即递给桓容,道,“容弟的意思如何?”

“以容之见,牛羊暂且不动,待价钱如数结清再行分配宰杀。”

“此言有理,是我疏忽了。”刘牢之点点头,令曹岩安排专人看护牛羊,未得他的许可,不许任何人牵走。

做生意最好银货两讫。

秦璟冒风险穿过州郡,又慷慨的主动减价,不给钱就想收货,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不用自己出钱,还等分得金帛,类似的好事不是随时都有,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引起他人怀疑。

至于坑桓大司马……他奉郗愔为明公,和桓大司马属于两个阵营,多坑几回又有什么关系。

刘牢之和桓容相视而笑,心照不宣,等着金银到手。

秦璟挑起眉尾,思量桓容所言,决定在枋头多留两日,至少要等到马鞍之事查清。如果桓容不忍,他可代为动手。

与此同时,桓大司马坐在军帐内,面对气定神闲的郗刺使,积下一肚子火气,怒得直接磨后槽牙。

“大司马是重诺之人,满朝皆知。”郗愔慢悠悠开口,句句仿佛利刃,刺在桓温的心上,“前锋军贪墨之事虽已处置,但内情如何,大司马心知肚明。”

“你欲如何?”

“非是我要如何。”郗愔的语速始终未变,说出的话却着实气人,“日前,大司马当着诸将承诺,必对前锋军有所补充,如今正是时候。所谓一诺千金,大司马意下如何?”

“……好!”

话到这个地步,桓大司马只有一个选择,出钱!

世人重诺,为保下桓熙,安抚军心,桓温当着众人许诺。若是出尔反尔,还有什么信义名声可言?

郗超面现忧色,几度想要开口,奈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桓大司马被逼到角落,不得不拿出黄金绢布,为前锋右军购买军粮。

“大司马重诺,有名士之风,愔佩服之至!”

明明是夸人的话,语气和表情十足诚恳,听在桓温耳朵里照样别扭。仔细想一想背后的暗示,桓大司马勃然大怒,险些当场吐血。

郗刺使见好就收,无意真将桓温逼急,如数取得金子绢布,当即告辞离开。

待郗愔的背影消失,桓大司马终于没忍住,抽出佩剑,狠狠砍在桌上。

“郗方回,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矮桌少去一角,切断的木头滚落地面,发出一声钝响。

桓大司马手持利剑,呼呼喘着粗气,脸上尽是怒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事事不顺?

夺北府军的计划落空,逼天子禅位的把握少去半成;

北伐一路顺畅,却因军粮之事困在枋头;

郗愔、袁真之辈,一年前尚被自己握于掌中,如今竟渐渐失去掌控,转而同自己分庭抗礼。

习惯掌控一切,骤然间失去,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惶恐。

桓温收敛怒气,坐到桌后,单手拄剑,剑尖深入地面两寸,足见怒气之深。

郗超擅长观人,隐约猜出桓温心中所想,同样陷入沉思。

倏忽间,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容闪过脑海,郗超悚然一惊,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仔细深想,却发现事事都有痕迹,不由得脸色微变,额头冒出冷汗。

“景兴?”桓大司马的声音传来,低沉得令人心惊,“可是想起了什么?”

“仆,”郗超迟疑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仆在想五公子。”

桓温没出声,郗超抬起头,沉声道;“大司马可还记得,五公子有贵人之相?”

“贵人之相?”

桓温嚼着这四个字,听着郗超将疑问一项项列举,神情渐渐变了。

“先时,五公子出任盐渎县令,铲除豪强,收拢流民,大得人心,派出的刺客尽皆失手。”

“家君曾言,五公子是大才,大司马诸子中唯举五公子。”

“京口之事,仆曾遣人细查,太后发下懿旨之前,南康公主曾入台城。得懿旨和圣旨挽留,家君未失京口,仍掌北府军。”

“此番北伐,家君遣刘道坚领兵迎五公子。”

“大公子降为队主,取而代之,领前锋将军的正是刘道坚!”

郗超越说越是心惊,汗水覆满额头。

这一桩桩一件件,貌似互不相干,但整合起来,处处可见桓容的影子!

尤其是京口和北府军之事,郗刺使和南康公主压根不熟,非是有人居中传话,南康公主如何会入台城,又如何说服太后下这道懿旨?

“家君和袁使君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仆早有怀疑,还有桓刺使……”

“幼子?”

“是。”郗超咬住牙根,沉声道,“日前,桓使君曾邀五公子入帐叙话,其后送出二十部曲。”

郗超擦去冷汗,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不然的话,以桓容现下的实力,大司马再要动手,恐非简单之事。

“景兴。”

“仆在。”

“派人去查,送来牛羊的到底是什么人。”桓大司马冷静下来,意识到儿子已非吴下阿蒙,态度变得慎重,“另外,令邓遐来见我。”

“诺!”

郗超俯首应诺,稍等片刻,未见再有吩咐,起身走出帐外。

回首帐内,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军令之事未能彻底查清,大司马终是心存芥蒂,不再全心信任自己。

前锋右军营盘内,郗愔抬来黄金绢布,如数交接之后,牵走约定的牛羊。

郗刺使上马前,特地将桓容唤到近前,语重心长道:“此次之后,桓元子必当心生警觉,阿奴需得注意,出行要带足部曲,如果上了战场,莫要向前冲,安全为上!”

“诺!”

桓熙称桓容为“奴子”,是带有贬义的蔑称。郗愔唤他“阿奴”,却是代表长辈的爱护。事实上,不是真正亲近之人,想被郗刺使唤一声“阿奴”都不可能。

如果不了解魏晋文化,遇到这样的称呼九成发懵。

郗刺使对长子失望透顶,不是碍于老妻,都要将郗超逐出家门。对于桓容,他却是越来越喜爱,甚至说出“上了战场保命为上,别往前冲”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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