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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40)

考虑到要加速赶路,接下来几天都没有热食,桓容令厨夫多炖几锅羊肉,士卒和役夫敞开肚皮,各个吃得肚子溜圆,直打饱嗝。

“吃饱了,照老规律轮值。”一名队主啃完骨头,喝干羊汤,咂咂嘴,站起身道,“我和刘老四带人守上半夜,你们先去睡。”

“吃这么饱,哪睡得着!”

“你倒是精明,先溜达几圈,肚子里的食消化干净,后半夜准能睡个好觉。”

队主气得扔出一块骨头,恰好砸在说话的人脸上,士卒们轰然大笑。

跟着桓容行军,全不似往日辛苦。

一样是赶路,却有着天壤之别。

从中军留下的痕迹看,压根没吃几顿热的。换成他们,几乎顿顿羊肉,搁在几个月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行了,外边还有一群狼呢,都警醒着点。”

“放心吧。”一个脸上带疤的刀盾手道,“那群畜生不老实给咱们守门,一刀一个,全砍了扒皮给桓校尉做褥子!”

“就你厉害!”

“怎么着,不服比比?”

火堆旁,两名队主带人离开,替换车上的竹枪兵。

刀盾手和弓箭手仍在插科打诨,不时能听到一阵大笑声,好似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细听却让人寒毛直竖,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胡人凶悍,一样是两条腿两只手,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看几刀照样咽气。”

“往年咱们被胡人欺负,不是他们强,是咱们弱!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立下战功都要便宜别人,谁还乐意拼命。”

刀盾手系紧身上的裘袄,咧嘴笑道:“要是都能像如今这样打仗,我这百十斤肉都交代了也是乐意!”

众人又笑了起来,却没人开口反驳。

一阵风吹过,火焰摇动,逐渐减弱,有人折断枯枝,随手丢进火中。

噼啪两声,焰心由橘色变得微蓝。

一名略有年纪的弓兵探手入怀,取出一只怪模怪样的乐器,送到嘴边,轻轻吹出一串长音,飞散在北风中,竟是意外的和谐。

荒凉的平原,苍茫的大地,火焰在夜色中燃烧,乐音连绵不断。

吞噬血肉的狼群倏然一静,片刻僵立后,又开始彼此挑衅,开始下一轮争抢。

桓容坐在武车上,面前摆着一张木制的棋盘。

荀宥和钟琳对面正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正在棋盘上厮杀。

棋盘本是车上矮桌。

机缘巧合之下,桓容发现矮桌可以拆卸,桌面翻过来就是一张棋盘。可惜他不擅棋艺,怕要辜负公输长这番好意。

倒是荀宥和钟琳见棋技痒,每到休息时就要过来“蹭棋”,顺便同桓容讨论时局,制定归晋后的计划。

往往是不等棋局分出胜负,三人已就盐渎的某项政策讨论起来。

就此来看,这两位也算不上真正的棋友,顶多是个业余爱好,遇上政事经济,很快就会被转移注意力。

“以大军行速,过了谯郡,尚需数日方能抵达汝阴。”荀宥落下一子,道,“一路之上仅遇一股埋伏,且数量不过千人,实在不合常理。”

“的确。”钟琳见他落子,捻起一粒白子,沉声道,“以慕容垂行事,十有八九将在近日动手。”

桓容没出声,从角落的木柜中取出舆图,铺在膝上,开始仔细查看。

可惜图上只标有郡县,并未标出谯郡至汝阴一带的地形。

想起被秦璟要去的手札,桓容不禁皱眉。

大军北上时是走水路,如今改行陆路,想要推断鲜卑军的设伏地点,实在有些困难。

“以两位之见,假设慕容垂要动手,会选在何地?”

荀宥和钟琳停下棋局,视线移到舆图之上,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探出手指,指向图上一点。

“仆早年曾随家人至此,知此有一深涧,临近汉时古道。”

“你是说,大军八成会走这条古道?”

“不是八成,而是十成。”荀宥正色道,“自汉末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十室九空。胡人踞北,只知搜刮掠夺,不知建设抚民。昔日郡县城池埋于荒草,秦汉繁华古道没于山林。”

“大军弃舟行路,为防追兵,定要日夜兼程,加速前行。全军上下归心似箭,即使知晓危险,仍会选择古道。”

荀宥一边手,一边用手指在图上描摹,画出古道的大致方向。

对大军来说,从这条路走,至少能缩短半日路程,即便冒险也是值得。

“如果慕容垂要设伏,为何沿路没有追兵的消息?”桓容疑惑道。

“府君可还记得,范阳王慕容德曾率一万五千私兵进攻石门?”

桓容点点头。

荀宥扫过盘上棋子,将舆图铺在桌上,钟琳拨亮灯芯,照出石门至谯郡的几条通路。

“大军从枋头撤退,慕容德从石门出发,前者多为步卒,后者多为骑兵。”

“李邦在谯郡设伏,许是为扰乱大军视线。慕容德率兵避开大军斥候,先往此地埋伏,有充裕的时间布置,以候大军到来。”

“慕容垂可以绕路,同慕容德前后夹击。为何没有袭击殿后队伍,或许是个障眼法。”

“障眼法?”桓容问道。

“以此迷惑大军,令督帅以为慕容垂眼伤未愈,或是被邺城的事困住,根本无力派人拦截。”

桓容陷入了沉默。

思量荀宥的一番话,的确有相当道理。

“如此,大军真的难逃一劫?”

“未必。”钟琳笑道,“府君难道忘了,还有巴氐、羯人和羌人的部落。”

“他们?”

“这些胡人未必能将慕容垂如何,但是,一旦慕容垂派兵离开大营……”

钟琳的话没说完,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波——波”的声音。

桓容推开车窗,一只领角鸮径直冲了进来,扑腾两下翅膀,灵巧的落到舆图上,恰好踩在荀宥画出的古道之上,留下两个清晰的爪印。

波——波——波——波!

领角鸮蓬松胸羽,头上两撮耳羽直竖,面对面瞪着桓容,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桓容无语半晌,终于没能挡住“大眼诱惑”,默默转身拉开木柜。

“波——波——波——”

“知道了,别叫了,叫得我头疼。”

嘟囔一声,桓容取出阿黍新制的肉干,倒在一个漆盘里。

领角鸮满意的歪了歪头,意外的蹭了一下桓容的手背,叼起一条肉干吞入腹中。

桓容早习惯这只鸟来蹭饭,荀宥和钟琳却是看得一愣一愣,同时瞪大双眼,下巴坠地,表情出奇的相似。

“府君,这是枭是……”养鹰且罢,养枭?这爱好当真是独特。

“别误会,不是我养的。”桓容摇摇头。

古代砍头悬木叫枭首,夜枭向来不是好兆头,这点常识他还有。

“那?”

“偶尔飞来蹭食。”

桓容靠向车壁,看着吃饱不算,还要将剩下的肉干划拉到一起,准备吃完打包的领角鸮,摸了摸刚刚被蹭的手背,这是要成精的架势?

荀宥和钟琳互看一眼,都没再发问。

自被桓容从流民中挖出,两人见识过太多不可思议之事。要是逐一深究,问题会越来越多,稍有不慎就可能为桓容引来麻烦。仅为满足好奇心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既成为县公舍人,凡事自当为县公考虑。

自古以来,凡身具大才,贵不可言者,总有异事存于世。例如剑斩白蛇的汉高祖,出入有云彩浮于头顶;重立汉室的光武帝,同样有异闻存于史书。

对比桓容的种种,荀宥和钟琳都是心头微动,再看向桓容,表情均闪过几分异样。

两人家学渊源,不比郗超善相人,却也有几分相面的本事。

越看桓容的面相,两人越是心惊。

初见未曾觉得,如今细看,竟有几分贵极之相!

两人目光灼灼,桓容被看得万分不自在,差点撵人下车。即便对面是两个帅哥,还帅得各有千秋,被这么盯着也着实渗人。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荀宥和钟琳同时收回目光。

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乱世之中,能者居上。明公身具司马氏血脉,生母是晋室长公主,问鼎九州,逐鹿中原,并非没有可能。

从龙之功。

四个字撞进脑海,沉稳如荀宥,安然如钟琳,也不由得攥紧十指,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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