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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149)

从桓容手中买到武器的杂胡暗中结盟,愤起杀死鲜卑税官,在燕境内举起反旗。先是巴氐,后是羯族和羌人,紧接着,部分匈奴和吐谷浑人也凑起热闹。

甭管能不能推翻鲜卑立国,多抢几把总是实在。

战火燃烧屡扑不灭,慕容鲜卑愈发不稳。氐人境内受到影响,杂胡聚居的州郡皆重兵把守,稍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

与之相对,西河等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因居民多为汉人,兼仆兵凶悍,杂胡不敢轻易侵扰,大量商队和逃难的部落群聚于此,一时之间,繁荣更胜往昔。

北方乱成一锅粥时,桓容离开北伐大军,顺利返回建康。

入城之日,刚好是十二月辛丑,腊日佳节。

篱门大开,秦淮河上船来船往,岸边行人接踵摩肩,挥袖成云,热闹非凡。

桓府健仆早在篱门前恭候,见到带有桓府标志的马车,立刻迎上前行礼。

“见过郎君!”

桓容拉开车窗,笑道:“阿母派你来的?”

“殿下知晓郎君归来,命仆等守于此处,迎郎君归府。”

桓容不欲耽搁,正要令马车前行,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鼓声,人群中发出如山般的欢呼。

随着呼声高涨,河上的行船陆续停住。

艄公船夫不论,船主和客旅纷纷走上船头,翘首张望,因惊喜而满脸通红。

“是王氏郎君!”

“是陈郡谢氏!”

“那是吴郡陆氏!”

“我看到了,是陈郡殷氏!”

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近乎压过鼓声。

人群越聚越多,道路被阻,暂时无法前行。

桓容心生好奇,干脆推开车门,站到车辕上,借衣袖遮挡,同众人一起张望。

河岸旁立起成排皮鼓,鼓身俱刻有独特标记。

二十多名宽袖长衫的士族郎君立在鼓前,戴胡公头,手持木质鼓锤,踩着特定的步伐,有力的击出鼓音。

咚、咚、咚!

鼓声一阵急似一阵,一声高过一声。

郎君高举手臂,长袖翻飞,衣摆轻扬。

束发的绢布松脱,黑发似绸缎飞舞,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映着冬日暖阳,仿佛透明的珍珠般闪闪发光。

咚!

又是一记重鼓,郎君同时振袖,仿佛展翅的仙鹤,齐齐击出最强音。

“好!”

喝彩声如山呼海啸。

数十名缠着腰鼓的少年和女郎出现在人群中,少年扮作金刚力士,女郎发间瓒着刻有凶兽纹的发钗,手中的木槌击向腰鼓,不似之前强硬,却另有一种震撼人心。

鼓声齐鸣,逐走百疫。

岸边的百姓随鼓声齐喝,舞动双臂,双脚用力踏地,动作并不优美,尽是粗犷豪放。

谁言汉家已孱弱?

谁言华夏无豪情?

看着这一幕,桓容眼眶微热,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胸中澎湃。

岸边的皮鼓陆续被移走,士族郎君尚未及离去。为首之人望见不远处的马车,认出车上的桓容,当即摘下胡公头,笑着对桓容挥手:“容弟!”

见是谢玄,桓容在车上还礼。衣袖落下瞬间,突然察觉不对。

马车附近一阵诡异的寂静,旋即有人发出一声高呼:“是桓氏郎君!生擒鲜卑中山王的桓氏郎君!”

“真是桓氏郎君?”

“去岁上巳节我曾见过,不会错!”

人潮汹涌,齐齐向马车涌来。

银钗、绢花和布帕陆续飞来,桓容尚能保持镇定。不料想,几名女郎过于激动,绢帕不够扔,直接扔鼓锤,鼓锤不过瘾,竟将腰鼓举了起来!

看到凌空飞来的黑影,桓容冒出一头冷汗,忙不迭躲回车厢。

鼓锤就算了,腰鼓扔过来,这是真心仰慕还是要一击必杀?

看到这片混乱,谢玄静默两秒,果断戴上胡公头,衣袖举起,借健仆的掩护冲出人群。

桓容在车厢里清楚看到这一幕,悲愤得泪水横流。

谢兄,麻烦因你而起,好歹帮忙分散一下火力。

抬脚就走算怎么回事?

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第九十三章 回府

桓容被人群围住,前后左右皆无出路,整整半个时辰不得脱身。哪怕是跳河,水面照样有人等着,当着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跳到水里被扔面鼓……

后果太严重,桓容不敢想。

最终,是南康公主在府中闻讯,知晓儿子被困在秦淮河边,派健仆开出一条通道,才将桓容的马车拉出人群,将他从建康人的热情中解救出来。

彼时,马车上遍插钗环绢花,车顶铺了一层绣帕,门前滚动着五六只木槌,一只腰鼓落在车轮旁,被车轮带动,骨碌碌向前滚动,撞上一名围观的百姓方才停住。

桓容坐在车里,不敢开门,更不敢开窗。

小心的从窗缝向外望,见仍有女郎手持银钗绣帕,满脸都是期待,不禁贴近车壁,当场打了个哆嗦。

如此的热情,非寻常人可以承受。

幸亏不用在建康过上巳节。不然的话,没被砸死也会伤个好歹。

不过,某人不厚道的行为必须记上一笔!

桓容默默咬牙,决定派人去谢府门口盯着,哪日谢玄出门,必定临街喊几声,让他也被热情的女郎包围一回!

阿黍坐在车厢一侧,展开布巾递给桓容,嘴角禁不住的抖了几下。

擦去额头冷汗,桓容嘟囔一声:“想笑就笑吧,憋着难受。”

“奴不敢。”

车内配备齐全,布巾之外,阿黍又奉上一杯蜜水,道:“郎君生擒中山王,智破鲜卑伏兵,屡次立下奇功,盛名早传大江南北。更不提郎君爱护汉家百姓,行军途中拘束士卒,不许损伤麦禾,战后体恤伤兵,给出最好伤药。现如今,谁不言郎君才高行厚?”

放下布巾,桓容没说话。

“自古以来,有才德者不少,然能得民望者不多。”

桓容垂下眼眸,仍是没出声。

“郎君未及冠,已掌一县之政,行仁德之策。今随大军征胡,屡次立下大功,得人心民望,今后成就不可估量。”

阿黍虽是婢仆,见识却超出常人。

初至京口时,是她帮桓容解开“两只麻雀”的谜团。今日回到建康,当面说出这样一番话,自然引起桓容重视。

但以现下的环境,人心民望固然于他有利,却是过犹不及。很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今后行事平添阻碍。

“阿黍。”桓容终于开口。

“奴在。”

“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有些话不可轻易出口。既入建康,需得慎言。”桓容沉声道。

闷声才能发大财。

桓氏底蕴不比太原王氏,同吴地高门都相差一截。桓大司马身为权臣,固然能左右政局,但就“人际关系”来说,很难同“成功”划上等号。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揣摩,桓容深刻的了解到,在两晋时期,家族门第代表着何种意义。

桓大司马手握西府军权,镇守姑孰,扼住建康门户,桓冲桓豁执掌荆、江诸州,掌控多处战略要地,桓氏仍被视为“兵家子”,在诸如太原王氏等高门面前,照样被看低几分。

桓大司马再横,到底横不过时代规则。

建康高门表面尊敬,背地里依旧各种斜眼,不和你玩!

桓容得郗愔相助,又在北伐中屡次立功,的确积攒下一定声望。

然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低调,绝不能过于得意忘形。否则被有心人利用,传出“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造反儿反叛”的话来,终究是一场麻烦。

他亲娘是晋室长公主,亲爹却是桓温。

这样的身份是柄双刃剑。

渣爹时刻防备他,朝中重臣也未必信他。台城之内是什么态度,目前并不好推断。

现下桓大司马势大,他可各处结盟,联合外部力量保全自身。

一旦桓大司马倒台,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今日的盟友难保不会翻脸无情,背后给他一刀,到时谁都救不了他。

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牵扯上皇权政治,自古以来就和干净不沾边。

桓容越想越深,始终没有发现,自穿越以来,“皇权”二字首次清晰的印入脑海。

“阿黍,政局如此,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不想惹上麻烦。”桓容沉声道。

阿黍垂首,道:“奴知错。”

“恩。”

桓容不再多言,放下布巾,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沿秦淮河北岸前行,喧闹的人声逐渐稀落,马车行速一度加快,又渐渐减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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